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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折春枝裴桑枝荣妄

裴桑枝 著

女频言情连载

裴临允的声音不轻不重,足以清晰的传入同席而坐的裴谨澄的耳中。裴谨澄是永宁侯府的世子、裴桑枝的大哥。不同于裴临允的轻狂傲慢,裴谨澄性情沉稳,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何时罚她不行,偏生要在宾客云集,往来皆官宦的日子里罚?”“人多眼杂,一旦被撞见,不知内情的言官们怕是要弹劾侯府磋磨亲女了。届时,侯府岂不是百口莫辩,甚至会连累明珠被人指摘?““临允,你越发分不清轻重了。”裴谨澄眉心微动,眼底迅速掠过一抹不悦,低喝道。“大哥,我……”裴临允所有的辩解在触及到裴谨澄似染了寒霜的眼神时戛然而止。悻悻地抿了抿唇,心底对裴桑枝那浅薄的担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地恼恨。都是裴桑枝不知廉耻在先!裴明珠见状,眼圈微红,宛如枝头挂着的露水般,怯弱又惹...

主角:裴桑枝荣妄   更新:2025-05-08 01: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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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裴桑枝荣妄的女频言情小说《妄折春枝裴桑枝荣妄》,由网络作家“裴桑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裴临允的声音不轻不重,足以清晰的传入同席而坐的裴谨澄的耳中。裴谨澄是永宁侯府的世子、裴桑枝的大哥。不同于裴临允的轻狂傲慢,裴谨澄性情沉稳,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何时罚她不行,偏生要在宾客云集,往来皆官宦的日子里罚?”“人多眼杂,一旦被撞见,不知内情的言官们怕是要弹劾侯府磋磨亲女了。届时,侯府岂不是百口莫辩,甚至会连累明珠被人指摘?““临允,你越发分不清轻重了。”裴谨澄眉心微动,眼底迅速掠过一抹不悦,低喝道。“大哥,我……”裴临允所有的辩解在触及到裴谨澄似染了寒霜的眼神时戛然而止。悻悻地抿了抿唇,心底对裴桑枝那浅薄的担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地恼恨。都是裴桑枝不知廉耻在先!裴明珠见状,眼圈微红,宛如枝头挂着的露水般,怯弱又惹...

《妄折春枝裴桑枝荣妄》精彩片段


裴临允的声音不轻不重,足以清晰的传入同席而坐的裴谨澄的耳中。

裴谨澄是永宁侯府的世子、裴桑枝的大哥。

不同于裴临允的轻狂傲慢,裴谨澄性情沉稳,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何时罚她不行,偏生要在宾客云集,往来皆官宦的日子里罚?”

“人多眼杂,一旦被撞见,不知内情的言官们怕是要弹劾侯府磋磨亲女了。届时,侯府岂不是百口莫辩,甚至会连累明珠被人指摘?“

“临允,你越发分不清轻重了。”

裴谨澄眉心微动,眼底迅速掠过一抹不悦,低喝道。

“大哥,我……”

裴临允所有的辩解在触及到裴谨澄似染了寒霜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悻悻地抿了抿唇,心底对裴桑枝那浅薄的担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地恼恨。

都是裴桑枝不知廉耻在先!

裴明珠见状,眼圈微红,宛如枝头挂着的露水般,怯弱又惹人心怜的解释道:“不怪三哥,怪我。”

“早在枝枝认祖归宗当日,我就该将婚约还于她,而不是劳枝枝趁祖母寿宴私见景翊哥哥。”

“若不是因为我,三哥也不会一时失了分寸。”

满满的愧疚和自责,让听者根本硬不起心肠来。

裴谨澄的眉眼似冰雪消融,缓了缓语气:“明珠,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成尚书府书香门第、钟鸣鼎食,景翊更是少年得志、士人翘楚,不是在乡野长大的裴桑枝能肖想的。”

“即便是你有心相让,她也高攀不起。”

“今日之事,大哥会善后,莫要忧心。“

随后,上前几步,行至永宁侯身侧,附耳低语。

不待永宁侯作出反应,就听身着一袭玄色长袍的侍卫闯入宴厅,一板一眼,语速飞快道“我家国公爷酒酣离席,于花园醒酒之际,见贵府祠堂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不假思索前去救火……”

不等侍卫话音落地,永宁侯唰的一下站起来。

“荣国公?”

放眼整个上京城,能这般一掷千金给侍卫们置办行头的,唯有那离经叛道、败家子似的荣妄!

又是玉冠华服,又是宝石名剑。

简直能亮瞎人的狗眼!

坏了!

永宁侯额头急的直冒冷汗,心乱如麻,步履如风,朝着走水的祠堂狂奔而去。

相较于祠堂是否完好,他更在意荣妄的安危。

那可是荣妄啊!

其姑祖母乃先皇永荣帝的发妻,先是二圣临朝摄政,逐渐独揽权柄十余载。

在荣皇后崩逝后,多年不理政的永荣帝一反常态,坚决地置法理于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荣皇后上皇帝册文,祭告天地、祖宗、社稷。

史书工笔下,现前无古人的国有二君之记载。

而后,永荣帝将皇位禅让给独子,便悲哀不饮食,相思成疾,逾月亦崩。

至于荣国公荣妄,是荣家盼了三代才盼来的身康体健的独苗苗。

如今,坐镇荣国公府的老夫人,一生未嫁,是荣皇后的一等女官,亦是荣皇后掌权后的凤阁舍人。

当今陛下需得唤荣老夫人一声姨母。

倘若荣妄在寿宴上受了惊,陛下绝对会让永宁侯府吃不了兜着走。

毫不夸张的说,荣妄就是上京权贵的活祖宗。

见永宁侯失态,满堂宾客无不伸颈侧目,不约而同起身,乌泱泱一群人紧随其后。

本来还在绞尽脑汁的编留下来看热闹的借口。

这不,现成又光明正大的理由送上门了!

裴谨澄的脸色黑了又黑,狠狠的剜了眼裴临允,留下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甩甩衣袖,忙追着人群而去。

心下止不住祈祷,但愿裴桑枝能机灵点儿,不要给侯府抹黑。

祠堂外。

大火已经被扑灭。

空气里,焦糊味混合着水雾,细碎的灰尘漂浮着。

于明晦中,于雪中红梅树下。

荣妄斜倚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湘妃榻上,榻边白霜色的银丝炭逸散着袅袅热气,面前还摆着张价值不菲的紫檀木食案,勾人的丹凤眼噙着三分醉意。

听见一道道急而乱的脚步声,荣妄懒懒一瞥,仿佛没有人值得他用正眼相看。

眼见荣妄无恙,永宁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底埋怨了两句。

这是哪门子的救火!

分明就是添乱!

特地赏景的都不见得有荣妄舒坦。

心下牢骚不止,面上分毫不显,垂首拱手作揖道:“国公爷古道热肠,急公好义,裴某……”

荣妄蹙眉,扬手将酒盏挥落在地,语带嘲弄,透着毫不掩饰的不耐“侯爷是旁支过继来的,祠堂供奉的牌位里无裴侯血亲,不急不躁也在情理之中。”

永宁侯面色一白,神情讪讪,嘴唇翕动,解释着:“我一听到消息,就……”

荣妄抬眼,那双玩世不恭的眸子,既清澈又锐利,仿佛能看破所有的虚妄和伪装。

“别来这些虚的了。”

无涯闻弦音而知雅意:“劳烦侯爷付诊金。”

迎上一头雾水的永宁侯,无涯继续道:“方才,祠堂起火之时,见一瘦骨嶙峋的姑娘跪伏在庭院里,不省人事。”

“探脉后,惊觉那姑娘脉象缓涩无力,气血、脏腑皆虚,似暗伤痼疾缠身,有天不假年之兆。”

“我家国公爷菩萨心肠,怜贫惜弱,做不到见死不救。”

“又念及,能在祠堂外受惩罚的当是侯府女眷,便大手一挥吩咐侍奉在侧的婢女将先太后赐下的救命药喂下。”

“金银有价,良药无价,想来侯爷必不会装聋作哑昧了去。”

“算算药效和时间,那姑娘也该醒了。”

裴桑枝在婢女的搀扶下,瑟缩着,声若蚊蝇”父……”

“父亲。“

直到此刻,永宁侯才循着声音看到角落里灰扑扑的裴桑枝。

凌乱的发丝、素淡的衣裙滴答滴答落着水。蜡黄又惨白的小脸,恍如在宣纸上洇开又褪色的墨迹,衬得那双眼睛分外大,也显得整个人分外可怜。

巴掌印、脚印、甚至行礼时,露出的手腕上,斑驳狰狞的疤痕……

身后传来的官宦们的窃窃私语声,好似凛冬呼啸的寒风,又似盛夏扰人的蝉鸣。

完了。

全完了!

这个逆女,就是个灾星,天生克侯府!

低眉顺眼的裴桑枝,没有错过永宁侯袍袖遮掩下青筋凸起的拳头,以及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看她碍眼?

想杀她吗?

若是上一世,她会心伤、会自苦,会战战兢兢的反思。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这一世,她反倒觉得,最一劳永逸的法子是她谋划算计,把看她碍眼,想杀死她的人通通除去。

如此一来,留在这世上的,自然都是些令她如沐春风之人。

届时,一团和气,美好的紧。


永宁侯府,中门大开。

一应人以永宁侯和庄氏为首,立在石阶下,翘首以望。

不管心里作何想,脸上皆是一派欣喜雀跃。

那辆悬挂着荣国公府纹饰和徽印的煊赫马车缓缓驶入所有的人视线。

永宁侯嘴里发苦。

怎么又是荣妄!

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找个角落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庄氏的恐惧更甚于永宁侯。

只见,她脸上虚假的笑容僵了僵,险些失态。

在荣老夫人的暖阁窝囊下跪,她和侯爷还能藏着掖着。

可,如若荣妄在侯府门前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突然发难,她和侯爷又该如何应对。

马车缓缓停下,庄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一刻,庄氏莫名其妙的能跟等待行刑的死囚共情了。

荣妄最先吊儿郎当的跳下马车。

不,是潇洒风流。

随后,裴桑枝踩着精巧的木梯,缓缓走下,垂首侍立在马车旁。

裴余时:这就开始乖顺上了?

永宁侯急趋数步,撩袍跪地“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未能亲赴佛宁寺迎父亲回府,实乃孩儿不孝,恳请父亲责罚。”

庄氏眼睛亮了亮,侯爷不愧是侯爷,能屈能伸。

“儿媳庄氏,拜见公爹,公爹一路辛苦。”

裴临允在小厮的搀扶下,惨白着一张脸,跪在永宁侯身侧:“孙儿临允恭迎祖父。”

疼!

火辣辣的疼!

仆从们见状,乌压压跪了一地。

裴余时丝毫没有被架在火上烤的觉悟,更没有抬手虚扶的意思,任由他名义上的子孙跪伏在地。

眼神环顾,看着枯树枝头坠满的艳色绢花,在寒风里簌簌打着卷儿。

裴余时的眉头不悦的皱了皱,眼尾褶皱纹路陡然加深:“这真金白银开得可真热闹。”

哼!

一群败家子儿!

断不能再容庄氏继续独掌中馈。

他连推牌九都得扣扣搜搜,掂量铜钱的轻重,他名下的嗣子却银子没处使打水漂玩儿!

简直岂有此理。

永宁侯低垂着头,眼底满是阴冷和不耐,再抬头,已是一脸清明和孺慕,:“父亲大人明鉴,孩儿素日里绝无铺张浪费之举。”

“皆因父亲今日下山回府,实乃府中首屈一指的大喜事,孩儿喜不自胜,便斗胆添些亮色迎父亲。”

裴余时:“你这便直接将黑锅推在我头上了?”

永宁侯抿抿唇,没有再辩解,恭恭敬敬道:“孩儿思量不周,愿领责罚。”

裴余时撇撇嘴:“休要在外做戏了。”

话音落下,直接踏上了门前石阶,跨过门槛。

裴桑枝暗暗感慨,裴驸马不仅看起来年轻,手脚也是真的轻快。

一把年纪,连拐杖都不用柱。

永宁侯见状,忙不迭站起身来,声音关切:“父亲,孩儿扶您。”

庄氏眼风扫过裴桑枝,蕴着满满的警告意味,堪比此刻刮过长街的寒风。

裴临允则是一脸怨毒,眸子里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裴桑枝神色不改,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恼火又如何?

恨她又如何!

侯府这群烂人已经错过了扼杀她的最好时机。

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所以,从此以后,得麻烦她的父母、兄妹们多多生窝囊气,顶多无能狂怒一番了。

庄氏掸了掸衣裙上的褶子,对着裴桑枝冷声道:“还不快跟上进去。”

随后,又堆着笑:“侯府逢喜事,不便招待,还请荣国公见谅。”

一语毕,便匆匆追随永宁侯的步伐离开。

她只想离荣妄离的远远的。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裴临允在小厮的搀扶下,勉强站起,面上毫无血色,像极了义庄停了三日的死尸。

视线在裴桑枝和荣妄之间打转,最后落在裴桑枝身上:“扫把星!”

“还是个寡廉鲜耻的扫把星。”

裴桑枝不疾不徐的反问:“敢问裴三公子,那你是什么?”

“凌虐殴打胞妹的疯子?”

“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我剜肉放血救你,你醒来不知悔改的羞辱我。”

“我说的桩桩件件,可有一字一句的有虚?”

“所以,你又凭何将寡廉鲜耻几字冠于我身。”

“若说寡廉鲜耻,无人能比得过你呢。”

“毕竟,正常的人也做不出跟毫无血缘的、名义上的妹妹形影不离,亲近的不分彼此。”

“以前,真相未曾大白时,如此没有男女大防也勉勉强强有说辞。”

“而今,我已认祖归宗月余,裴三公子还这般无所顾忌,未免过于不妥。”

“裴三公子到底是心思龌龊,还是想毁了裴明珠的清誉。”

“届时,水到渠成。”

裴临允目瞪口呆:“你疯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

裴桑枝轻笑,学着荣妄气人的模样,微挑眼尾:“裴三公子好生不讲理。”

“你方才厉声羞辱我时,是何等义正辞严。”

“怎么,我稍作反问倒成了疯人呓语?”

“横竖都由您说了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若裴三公子心思坦荡,又何惧区区人言。”

“我这是在劝诫裴三公子,何为规矩体统!”

裴临允气的整个人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裴桑枝不疾不徐,觑了眼搀扶着裴临允的小厮:“还不快扶你家公子回去。”

“瞧他虚的。”

随后,不再看裴临允的反应,而是施施然折腰,望向荣妄:“国公爷,可还尽兴,可要再看看?”

荣妄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这是在问他,这出戏看的还满意否。

怎么,莫不是还要查漏补缺?

“俗!”荣妄勾唇:“小爷还要进宫给陛下请安呢。”

“代小爷问裴驸马好。”

裴桑枝身上的刺,越发的尖锐了。

这是件好事。

荣妄由衷感慨。

马蹄“踢踏踢踏”声起,那驾招摇奢华的马车渐行渐远。

裴桑枝敛起视线,拾阶而上。

裴临允气的险些晕厥过去。

乌压压跪着的下人们,面面相觑。

这还是那个面团儿捏的四姑娘吗?

都说风水轮流转,可未免转的太快了些。

还有四姑娘说的话……

不敢听,不敢想。

不过,这么一说,三公子和五姑娘之间确实欠妥啊。

“裴桑枝!”裴临允歇斯底里唤道。

裴桑枝置若罔闻。

蠢货!


“呦,竟是侯府的千金?”荣妄挑眉,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阴阳怪气的轻啧一声,恣意道“小爷眼拙,属实未看出来。”

“没想到,裴侯爷穿金戴银,裴小姐却朴素的泯然于众。”

“莫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其母是侯爷从花楼赎回的娼妓,这才在大喜的日子依旧得冒着风雪在祠堂外罚跪?”

“若不是小爷来的及时,令千金就要葬身火海了。”

荣妄说的随心所欲,丝毫不顾及姗姗来迟的永宁侯夫人庄氏的脸面。

庄氏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攥了攥帕子,恨恨的咬着后槽牙,硬挤出笑来,朝着裴桑枝招招手:“还不快些向荣国公见礼,拜谢他的救命之恩。”

裴桑枝暗嗤一声,面上适时地露出惊恐之色,身如抖糠,先是后退一步,又怔在原地,像是猛然意识到于礼不合后,方强忍着害怕,走上前来,扑通一声,干干脆脆地跪在地上,情真意切:“民女裴桑枝叩谢荣国公救命之恩。”

这一刻,裴桑枝有种前世今生交错重叠的恍惚感。

仿佛两条断流了无数载的长河,又一次流水潺潺,浩荡入海。

荣妄的眼中不变的是矜傲不羁,戏谑与清明交缠,一如那年的风雪拂过满山荒凉。

唯有荣妄自己,是漫天风雪里最惊心动魄的亮色。

隔世重逢,荣妄当得起她一跪。

“倒是实诚。”荣妄摩挲着玉扳指的手一顿,眼波流转,意味不明。

顿了顿,轻笑一声,拖长声音,乍一听好似黏着蜜糖,继续道:“不过,堂堂侯府千金缺衣少食也就罢了,竟还不通规矩礼仪,永宁侯府的家风让小爷大开眼界呢。”

“永宁侯府,裴四姑娘……”

“一场好戏,小爷真真是不虚此行。”

“无涯,讨了诊金回府,不耽搁裴侯爷修葺祠堂了”

“老夫人最是喜欢听上京城里的新鲜事了,尤其是什么为母不慈,为父不仁,一碗水端不平。”

荣妄站起身来,厚实的狐裘滑落在地,好巧不巧的将裴桑枝罩在其中。

黑暗和柔软,陡然而至。

裴桑枝贪婪的汲取着暖意,眼眶和鼻腔有刹那酸涩。

她恨!

她真的好恨!

血脉相连的亲人不及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可笑!

可悲!

视线所及,金丝云纹朱红锦袍衣摆,缓缓消失。

荣妄一走,看戏的宾客们少了拘谨和忌惮,像是卸下枷锁般,开始七嘴八舌交头接耳。

“这实在不像话,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总归是亲生女儿,既然认回来了,不想方设法补偿也就罢了,竟还可劲儿磋磨苛待。”

“瞧瞧那衣襟上的脚印,但凡讲究守礼些的人家,莫说是千金闺秀了,就是签了身契的仆婢侍从,也万没有被随随便便动粗施暴的道理。”

“看不出来,永宁侯府的郎君还是擅拳脚功夫的勇士。”

“呸,对血脉相连的弱女子动手,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真假千金的闺名就足以看出上心与否,桑枝、明珠,不辨自明。”

“过继的就是过继的,行事作风没半分老勋贵的敞亮和大气。”

最初还是低声私语,但随着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随之升高。

庄氏无处可藏,脸色乍青乍红,硬着头皮找补道:“爱之深,责之切。”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

“她长于乡野,混迹于市井,性情顽劣,不服管教,温言软语相劝难改其顽固恶习。”

“今儿责罚于她,也是她言行失当在前。”

裴桑枝:呕哑嘲哳难为听!

“母亲。”裴桑枝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强忍着恶心感,鼓起勇气,怯生生的探出头去,声音颤抖着,声泪俱下地辩解:“不……”

“不是的。”

“女儿真的没有像三哥说的那般,在寿宴搔首弄姿觊觎裴明珠的未婚夫,更没有与其私会。”

“母亲,您信女儿一次。”

“就一次,好不好。”

裴桑枝深谙,对这些金尊玉贵,呼风唤雨的贵人来说,名声和体面才是最为紧要的。

可,对于她这种只想活到最后的人来说,那不过是一股料峭的风,拂面吹裳罢了。

扬起这层遮羞布,日后,侯府诸人再无法肆无忌惮的迫害她,更不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碾死她。

毕竟,人言可畏呢!

“成大公子,您澄清一番啊。”裴桑枝绝望的苦苦哀求。

一番话落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既坐实了侯府三公子的暴戾狠毒,也将这池子水搅的更浑浊了。

宾客:老天奶,这是什么鬼热闹。

真真如荣国公所言,不虚此行!

不远处,光秃秃的柳树枝桠下,成景翊一袭月白衣衫外披着轻薄的鹤氅,身姿挺拔,清俊又斯文。

事关清名风骨,他避无可避,只得迎着众人古怪的视线,轻抿薄唇,作揖道:“确如裴四姑娘所言。”

“在下与裴四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私下从无往来。”

“寿宴间隙与裴四姑娘寒暄,双方亦有仆婢随侍左右,言谈举止不曾一丝一毫的逾矩。”

成景翊低垂的眉眼掠过丝丝缕缕的不解和自责。

是明珠屡次三番红着眼眶欲言又止,他便一叶障目的揣测,是认祖归宗的裴桑枝跋扈蛮横,让明珠受了委屈。

于是,他趁侯府寿宴,邀裴桑枝一叙。

这才有了今日的闹剧。

“原是如此。”庄氏声音艰涩:“误会一场,误会一场,让诸位见笑了。”

“今日,招待不周。改日,我定备礼,亲自登门致歉。”

“呵,好一场误会!”发须皆白的御史大夫蒋行州厉声冷喝,甩甩衣袖,拄着拐杖转身离去。蒋行州的未竟之语,满堂宾客心知肚明。

等着御史台的弹劾吧!

永宁侯:这寿宴非办不可吗?

见热闹落下帷幕,其余宾客陆陆续续结伴离开,徒留一地荒唐萧索。

萧索吗?

裴桑枝仰头看天。

不知何时,风雪已经停了。

层层叠叠的阴云后,是千万年高悬着的、不曾改变的太阳。

也是她即将等来的春天。

桑枝逢春,自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那些脏污玩意儿,就做滋养她的淤泥吧。

这一世,真的不同了。

终于有了真切感!

裴桑枝捂脸,痴痴的笑着,落在裴家人眼中就成了呜咽、恐惧。

”晦气!”

永宁侯夫妇一口气堵在喉间,吐出来也吞不下去,暗啐了一声:“都滚去折兰院。”


主要是,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了荣妄的嘴了。

一想到,被女婿像训孙子似的训一辈子,他就觉得也不是非攀荣妄这根镶了金的高枝。

裴桑枝秀眉一扬,伸出手,指了指脑袋,语气格外真诚:“父亲,您这里面一半是面,一半是水,摇一摇就变成了浆糊吧。”

“您怎么有勇气挑剔上荣国公的?”

“是祖父给您的吗?”

“是您亲口说荣国公极得陛下宠溺,就连皇子公主们也略有逊色,不论行至何处,皆被人捧着敬着。”

“倘若这话传到荣国公耳朵里,怕是要在侯府门前摆开阵仗,骂个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

永宁侯表情难看:“你我父女之间的私语,旁人怎么会知。”

裴桑枝勾唇,似笑非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另外,女儿觉得父亲可能错估了祖父的实力。”

“即便有祖父撑腰造势,永宁侯府在荣国公府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永宁侯气的吹胡子瞪眼,不忿的争辩:“纵是他权势滔天富贵逼人,难道还能凌驾于皇室之上?”

“失了陛下的恩宠与荣老夫人的庇佑,他眼下的风光终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昙花罢了。”

裴桑枝闻言,嘴角笑意骤然消散,垂眸盯着洒在案几上的光点,声音浸了霜,掷地有声:“父亲慎言。”

“您这般口无遮拦,是要拖着整个裴家去死?”

“你我合谋利益,就在同条船上,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女儿不想看您像母亲那样犯癔症,拖后腿,平白碍事。”

“您刚才那番话,随随便便被编排一番,就成了父亲有不忠、不臣之心,巴不得陛下和荣老夫人短命。”

永宁侯怔在原地。

裴桑枝心下不耐愈盛:“您浸淫权势半生,见惯尔虞我诈、算计倾轧,合该更小心敏锐,谨慎善思,怎的这般……”

说到此,不由得加重语气:“这般愚钝轻狂!”

“如果眼蒙尘翳,耳塞棉絮,那就捂的彻底些,做个十足的蠢货,反倒安全。”

永宁侯下不来台。

他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混账玩意儿,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跟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有何区别!

“为父绝无此意!”永宁侯咬牙切齿。

裴桑枝蹙眉蹙的更紧了,脱口而出:“那些朝堂上的政敌豺狼攻讦撕咬你时,可会细究你究竟存没存那份心思?”

永宁侯闻言瞳孔骤然收缩,喉结艰涩滚动数下,终是心虚的息了声,半句辩白也未能出口。

“父亲。”裴桑枝拔高声音。

永宁侯瓮声瓮气:“做甚?”

“还没骂够吗?”

简直倒反天罡!

裴桑枝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永宁侯,旋即,推过去一盏早已没了热气的茶:“父亲,您还是先饮盏冷茶醒醒神吧。”

“等这心头邪火散了,您那被怒气冲散的清明神智,总能归位了吧。”

永宁侯:他听懂了,裴桑枝又在阴阳怪气他。

“你有话直说。”

裴桑枝叹了口气,无奈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是一片平静:“您把陛下的口谕当作耳旁风了吗,还是说已经做好准备迎尚宫局女官入侯府了?”

“父失公允,母丧慈心,兄悖人伦……”

“您恭听陛下口谕,总要有所作为啊。”

果然,人不能动怒,动怒会让人变蠢。

永宁侯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涨红着脸,手指死死抠着雕花扶手,嘴硬道:“为父心里有数。”

“做事情,总得按部就班,慢慢来。”

“正因为为父看重你,这才先将你唤来,指点教导你。”

凉茶里清清楚楚的映照着永宁侯被戳中心窝子的狼狈。

裴桑枝干巴巴道:“女儿实在是太荣幸了呢。”

“敢问父亲,指点完了吗?”

“容女儿提醒一句,您还答应了荣国公和小李公公,要亲手叠元宝、剪纸钱、做纸扎,去惊鹤兄长的坟头儿烧了。”

“扎纸马香幡、亭台楼阁,很费功夫的。”

永宁侯胸口憋闷的更难受了,像是梗着块烧红的炭,呼吸吞咽间都带着股铁锈味,心下忍不住想,究竟是什么泼天的富贵和迷人眼的利益,值得他时时处处做孙子!

“桑枝,我是你父亲。”

裴桑枝直截了当:“父亲这是在责怪女儿方才与您争执么?”

“有争执才恰恰说明,你我父女缘分未绝,否则,女儿可以像漠视母亲一样,视父亲如无物。”

“您是想做永宁侯府这艘百年航船的掌舵人,还是想效仿庄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混吃等死?”

“父亲,想想你我的光明未来啊。”

永宁侯又可耻的动摇了。

他总觉得,裴桑枝说话,既带着刺,又裹着蜜。

一面,让他恨的牙痒痒。

一面,又让他心驰神往。

“父亲日后若见女儿有行差踏错之处,只管严加训诫便是。”裴桑枝适时的递了个妥帖的台阶,全了永宁侯的颜面,让他有机会顺势下来。

永宁侯见好就收,顺势转开话锋,捋须沉吟着说道:“依你之见,为父此番当如何做,方显忠忱?”

裴桑枝眼睑颤了颤,笼统道:“只要让陛下看到父亲的决心便好。”

“至于确切如何做,女儿不便多言。”

“庄氏和裴临允,终归是女儿血脉相连的至亲。”

永宁侯是真心求教吗?

不,又是意在祸水东引。

“女儿先行告退,回听梧院了。”

“待父亲思虑周详,做好决断,再差人唤女儿前来。女儿定当尽心,教父亲叠金元宝、剪冥纸钱,做纸扎。”

一语毕,永宁侯更心烦意乱:“滚!”

裴桑枝睫毛微微颤动,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眉眼低垂,脑海里浮现出裴驸马所说的关于裴惊鹤的种种,几番思量间,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

从种种迹象来看,永宁侯对待裴惊鹤的态度,全然不见丝毫慈爱之心。

难不成,裴惊鹤受其母所累,永宁侯恨屋及乌?

亦或者是……

永宁侯见裴桑枝如木雕泥塑般僵立原地,不由眉头紧蹙,怒从心起,厉声喝道:“还不速速离走!”

跟裴桑枝说话说多了,容易短命!

裴桑枝抬头,郑重其事道:“父亲,女儿心中有一言,思忖良久,如鲠在喉,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裴驸马眉飞色舞,越说越兴起,裴桑枝心下一紧,忙敛了心神将话题往正事上引:“如此说来,祖父定不会徇私。”

“那是自然。”裴余时脱口而出。

裴桑枝抿抿唇,倏地故作扭捏作态道:“也不知祖父介意不介意女子袭爵?”

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

确切的说,是藏在心底的野心悄然的冒头了。

她掌家,要掌的绝不仅仅是区区内宅后院。

她要做这侯门真正的掌权者和话事人,她要在权势场上分一杯羹,而不是在牌桌下等着施舍和关爱。

重活一世,她想,权力的滋味比被爱更迷人。

话音落地,裴余时怔了须臾,旋即,目光定定地看向裴桑枝:“你比我以为的更有野心。”

“桑枝,不要以女子有野心勃勃为耻,不用以恭顺善良为荣,更无需扭扭捏捏。”

“公主曾说,才能、品行、心胸、气度,与性别并没有必然关系。莫要信什么尊卑,更不要被世俗束缚,耗尽生来便有的力量。”

“野心,也是力量。”

“你若能走到那一步,我亲自去奏请陛下,让你袭爵又何妨。”

“大乾的史书上,已留有女帝之名。”

“这条路,有人蹚过了。”

裴桑枝怔愣的站在原地,眼神空空荡荡无所依。

驸马爷的字字句句如同重锤锤响的鼓声,震得裴桑枝耳中嗡鸣。

她抬手,轻轻的按住发颤的心口。

这一刻,她觉得,她的心跳声也是震耳欲聋。

先行者做的事情,终归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的涟漪,是有意义的。

不要以野心勃勃为耻。

不用以恭顺善良为荣。

良久。

良久。

裴桑枝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祖父,大智若愚不是恭维,是真心实意的敬服。”

或许,裴驸马虽拙于谋略机变,钝于人情往来。

可,眼界、见识、心性却是一等一的。

裴余时白了裴桑枝一眼:“倘若你能托生在荣皇后掌权时,位极人臣不是虚妄。”

“不过,时下风气虽比不得当年,但,当今陛下也是难得的开明之君。”

“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本事。”

“不要在这里杵着了,影响我在故地怀念公主。”裴余时嫌弃的摆摆手。

裴桑枝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孙女儿告退。”

这一礼,是心悦诚服。

……

听梧院。

裴桑枝斜倚在软榻上,散漫的抿着热茶。

低眉顺眼的素华,心惊胆战之余,硬着头皮道:“四姑娘,侯爷和夫人差人传话……”

裴桑枝抬抬眼:“素华,我听的见。”

随后,指尖摩挲着袖口,沉声道:“我知你是母亲安插的眼线,入听梧院伺候不过奉命盯梢,你也无须再遮遮掩掩。”

“这般费心替母亲作眼,可领了双份月钱?”

“趁我尚有耐心,你是自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是由我将你送回折兰院。”

“素华,你自己选。”

素华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用怀疑了,她孝敬夫人的陪嫁嬷嬷,被指到四姑娘院里就是错误的决定。

主要是,她真的没想到四姑娘竟疾风扫落叶般,从侯府任人践踏的小可怜,一跃成为有驸马爷撑腰的香饽饽。

这咸鱼翻身的架势,简直就像一股龙卷风。

风靡上京城的话本子都不敢如此写!

太快了。

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素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四姑娘饶命,夫人攥着奴婢的身契,奴婢不敢不从。”

裴桑枝语气玩味,重复呢喃:“四姑娘?”

素华心领神会:“姑娘。”

裴桑枝直起身来,目光幽幽的注视着素华:“留下,还是走?”

“若是留下,我待会儿便能讨来你的身契。”

“若是走……”

素华冷汗涔涔,叩首:“奴婢愿继续侍奉姑娘。”

“求姑娘成全。”

没有退路,更没有选择。

姑娘把她退回,总要有冠冕堂皇的说辞。

她不觉得姑娘会替她一个眼线周旋美言。

届时,等待她的不是被发卖,就是死的不明不白。

与其瞻前顾后,不如一条道儿走到黑!

“当真想清楚了?”

小桌上的茶盏,水雾袅袅,氤氲不休,模糊了裴桑枝本就喜怒不明的面孔。

“人这一生如涉江采芙蓉,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凡事,当三思而后行。”

“毕竟,首鼠两端之徒,左右逢源之辈,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观察过素华,心里跟明镜似的,规矩仪态也说得过去。

可用。

素华咬咬牙,豁出去般道:“奴婢想清楚了。”

裴桑枝目光骤冷,声音却噙着笑:“倘若有人以你血脉相连的幼弟相胁迫呢?”

“毕竟,你那幼弟,是二哥身边的书童啊。”

素华悚然大惊,不可置信的望着裴桑枝,慌乱之下,喃喃解释:“姑娘,奴婢是遭了灾的孤……”

撞上裴桑枝那双幽冷的仿佛看死人的眸子时,素华所有欲盖弥彰的辩解再也说不出口。

苦笑一声,认命道:“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父母殁于灾荒,她牵着幼弟逃难时被人群冲散。

苦寻数月无果,便自知幼弟凶多吉少。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插草自卖为奴。

孰料,有一年府中添置仆役,她却在官牙领进府的人堆里,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弟弟因识得几个字,侥幸被二公子挑中当了书童。

她知高门大户的后院水深,便没有大张旗鼓的相认,私底下相处更是谨慎克制。

她以为,那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阴差阳错。”裴桑枝平静道:“我不欲为难你,对令弟更没有恶意。”

在她活的不如一条狗的时候,素华姐弟给了她两块糠饼。

前世,她被侯府强送入庵堂。

最初,她挣扎过,她逃过。

她逃下过那座山,面颊上泥垢结块,脚底溃烂流脓。

像个乞丐,也像个疯妇。

素华姐弟没有认出她是府里的四姑娘,见她可怜,给了她两块掺着麸皮糠饼。

糠饼,救不了她的命,也不能让她逃出生天。

但,终究是被血亲遗弃后得到的零星善意和心软。

后来,她听月静庵的静慧说,折兰院的素华丧心病狂的下毒要杀裴二郎,被发现时口口声声要替幼弟报仇。

多番打听,方知,素华的幼弟被裴二郎送上了同窗的床榻,亵玩致死。

“过些时日,我会将你弟弟拨到老太爷院子里。”

到底是记挂着两块糠饼的恩。




“嫁人一事,疏忽不得。”

“嫁对了人,一步登天,就像当年的荣皇后,一介孤女……”

“父亲。”裴桑枝蓦地有些不耐,压低声音:“隔墙有耳,臣不语君。”

据她所知,戏文里可不是这般演绎荣皇后的。

将荣皇后波澜壮阔的一生简单归结于运气好嫁对了人,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永宁侯不觉有异,反而煞有其事附和:“我儿提醒的对。”

远远瞧着,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

夜幕低垂。

琅玕院。

裴明珠临窗而立,眼神怔怔的看向乍起的冰雾攀着庭院里的梅树枝桠,脑海里回荡着婢女的学舌。

廊檐下,六角灯笼随风摇晃,洒下一地暧晕,驱散了夜色,她却觉得寒意变本加厉的渗进骨缝。

大哥说,愿作桑枝的乔木。

父亲说,桑枝乃金玉。

既然都已经错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将错就错下去,裴桑枝为什么要回来坏事。

裴明珠的眼底掠过一抹暗色,抬手掐断了白瓷瓶里的红梅枝。

谁都不能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她只讲先来后到。

裴桑枝缺席了十四载,没有资格后来者居上。

“甘露羹可熬煮好了?”裴明珠擦拭着掌心的花汁,回首问道。

婢女恭恭敬敬颔首。

裴明珠莞尔一笑:“摆进食盒,我要去给母亲请安。”

踏着沉沉的夜色,裴明珠再次前往了折兰院。

小厨房里袅袅升腾着清甜的糕点香气,顺着半掩的窗牖混入夜风。

裴明珠看着倒映在窗户纸上的身影,眸光闪了闪。

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亲自下厨了吗?

那她十四载的承欢膝下算什么呢?

越想,裴明珠的眼眶越红,眼泪大滴大滴的砸落。

不顾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的规矩,提起裙摆小跑入内,哽咽着问道:“母亲,您是不是再也不疼明珠了?”

语气似幽怨,又似是撒娇。

“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些话来了?”庄氏心疼的不得了。

裴明珠顺势埋进庄氏的肩窝里,啜泣着:“女儿自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便日夜惶恐,梦里都揪着心……”

庄氏先是戳了戳裴明珠的额头,而后捻起帕子擦拭着裴明珠面颊上的泪珠:“又说什么痴话。”

“十四年的情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她想要的就是如明珠一般的女儿。

裴明珠眨巴着眼睛,软软糯糯的轻哼一声:“真的吗?”

庄氏心软的一塌糊涂,环顾四周,小声安慰道:“明珠,有些陈年旧事,母亲不便细说,但你要知道,你本就该做母亲的女儿,没有人能取代你在侯府的位置。”

“至于什么亲生不亲生的,不是最要紧的。”

裴明珠吃味道:“可,母亲让枝姐姐住酌寒院。”

庄氏叹了口气,神情颇有些遗憾,意味深长道“若是她听话住下倒省事了。”

旋即,话锋一转:“你那琅玕院里的物件儿,不比酌寒院的差,清玉长公主是个没福气的短命鬼,你离的远些,以免沾染了晦气。


真真富贵窝里滋养出的底气。

“她若是扑腾两下,又沉寂活不了呢?”

荣妄抚着折扇的手顿了顿,漫不经心勾唇:“那就当是小爷无聊之余的消遣。”

“在那虎狼窝里,娇花是活不下去的。”

“她不想死,就必须得长出獠牙。”

“小爷只喜欢不要命兴风作浪的,而不是稀里糊涂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

“她今日这股狠劲儿,就甚是对小爷的胃口。”

“若她被一时的温情打动,敛起了锋芒,死了就死了。”

“反正,小爷已经救过她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小爷都理直气壮。”

“走快些,走快些,老夫人必须得吃到冒着热气的瓜。”

无涯很会抓重点,意有所指的重复“只喜欢?”

国公爷生来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令其侧目记挂的少之又少。

不得不承认,永宁侯府的裴四姑娘走了狗屎运。

那把火,放的物超所值,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那要不要安排人盯着永宁侯府?”

荣妄摆摆手“不必做无用功。”

只要够狠绝、够聪慧、够不要命,侯府的层层院墙挡不住裴桑枝的光芒。

荣妄没有说出口的是,裴桑枝铤而走险纵火烧祠堂那一幕,阴鸷狠厉,却也美的像云销雨霁后的彩彻区明。

那种美,不在皮,不在骨,在心。

嗯,还是得再观望一二,方可宣之于口。

无涯: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

裴桑枝幽幽转醒。

身下躺着的紫檀木千工拔步床,清透鲛绡帐垂落而下,帐角缀的羊脂玉和翡翠铃铛。

不远处,是嵌螺钿妆台和鎏金錾花铜镜。

错金博山炉上袅袅升起白烟,香屑又簌簌落下。

整架象牙雕刻的嵌宝屏风,将卧房一分为二。

这不是她之前所居的房间。

上一世,她认祖归宗后,永宁侯夫妇以事发仓促为由,安排她暂住在侯府最西边的那处早已荒凉破败的院落。

青砖碎缝,红漆斑驳,墙角枯藤丛生,阴暗处苔藓不绝,像极了话本子里闹鬼的宅子。

她就在那样的院落里活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

这一世,她掀了桌子,扯了遮羞布,反倒有了新住处。

可,她不想再谩骂、鄙夷曾经的自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时的她,一个人面对四面八方的恶意和折磨有多迷茫,有多绝望。

象牙屏风外,人影晃动,飘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

裴桑枝轻咳,声未落地,婢女已至。

“四姑娘,您醒了。”

“您的身子可还有不适,医女就在厢房候着。”

“侯爷和夫人守了姑娘许久,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开。”

裴桑枝摇摇头,声音略有些干哑“无甚大事。”

眼前的婢女原是庄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名唤素华。

说来可笑,她归府已逾一月,朱门绮户间往来仆从如云,却无一人垂首低眉恭敬规矩地唤她一声四姑娘,连个正经使唤丫头都算不得她的。

两世了,这是头一遭。


成夫人轻抚成尚书的后背,温声软语:“老爷息怒,请听妾身一言。”

“那裴桑枝桀骜不驯如野马脱缰,市井陋习浸淫出的尖厉口齿,更兼过往经历甚是上不得台面,横看竖看都不是合适的宗妇之选。”

“恰巧,景翊对裴桑枝全无好感,一切都是老太爷一意孤行,乱点鸳鸯谱。”

“有今日之事作筏子,您在老太爷面前也正好有了说辞推拒这门亲事。”

“咱们景翊饱读诗书,是万万不可迎这般粗鄙女子过门的。”

成尚书闻言,绷紧的肩背稍稍一松,语气中仍有些不忿:“我不单单是气裴桑枝言语无状,野蛮粗鄙,也是气永宁侯心比天高。”

“原想着,更换婚约人选,是委屈了咱们景翊,不曾想,永宁侯竟想着给裴桑枝攀更高的门第,也不怕闪了腰摔断腿!”

“就裴桑枝那副德性,永宁侯怎么有脸挑肥拣瘦的!”

成夫人先是一愣,面露困惑,旋即黛眉微蹙,沉吟片刻,方反应过来。

“老爷敏锐。”

“若非老爷提醒,妾身都不曾发现。”

成尚书冷哼一声:“他本来能直接拍板决定,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慈父模样,召来裴桑枝和……”

成尚书委实觉得春草二字,难以启齿,索性止住了话头。

成夫人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裴驸马下山了,也难怪永宁侯的底气变足了。”

“沐猴而冠!”成尚书咬牙切齿。

“对了,你暗中留心京中的世族闺秀,须得家世清贵,性情温顺,又德容兼备,事成之前切莫声张。”

成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下一动,压低声音,试探着说道:“老爷是想解除两府的婚约?”

成尚书眼睑微跳,理直气壮:“裴桑枝是决计不能做成家妇的,而她裴……”

“裴春草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而今眼瞧着永宁侯的心也偏向了裴桑枝,亲疏远近摆在这儿,裴春草便没有资格做我尚书府的宗妇!”

“景翊孝顺,只要你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会理解并接受的。”

成夫人抿抿唇,斟酌着道:“老爷,妾身冷眼瞧着,侯府的诸位公子与春草一向亲厚,倒是对裴桑枝不假辞色,疏离的很。”

“假以时日,春草未必没有依靠。”

成尚书吹胡子瞪眼:“可不是亲厚吗!”

“亲厚到让人揣测兄妹之间不清不楚,龌龊暧昧!”

“永宁侯膝下三子,唯有裴谨澄还勉勉强强算个人物,剩下那两个,不值一提。”

“夫人不必再劝了。”成尚书的声音沉了几分,“我知那丫头素日里颇得你欢心,然,你既掌尚书府中馈之权,就该守住世家主母的分寸,拎得清轻重,休要本末倒置。”

“尚书府不需要出身卑贱,又名唤春草的女眷!”

成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心下茫茫然。

生而为女子,姓甚,名谁,真的重要吗?

日后,她们会有一个统一的称呼。

某某氏、某某夫人、某某老夫人,久而久之,她们就没有所谓的闺名了。

……

那厢。

荣妄听闻了裴桑枝舌战群渣又能文能武的精彩表现,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裴四唱的戏果然精妙绝伦。”

无涯见荣妄笑得一脸荡漾,又很是不值钱的模样,暗暗用胳膊肘戳戳了无花,努努嘴,小声道:“这算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无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无涯无语,没好气道:“你一个吃肉、喝酒、杀生样样不误的假秃驴,装什么得道高僧。”

无花轻咦了一声:“小僧今日修佛,不修道,要不然早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无涯:“小嘴巴,闭起来。”

“小爪子,要放好。”

随后,无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朗声道:“国公爷,快到宫门口了。”

“无花让属下带话,请您把那副春心荡漾的嘴脸收敛起来。您进宫是给陛下请安的,不是去做新郎官儿的。”

无花:真真是服了这个老六!

荣妄挑起车帘,薄唇轻启,一开口一如既往的淬着毒:“把你这副泼冷水讨人厌又八卦的嘴脸藏好!”

“小爷长的美,即便笑的荡漾,也面若桃花。”

无涯:……

明知次次不敌国公爷,他偏偏还次次嘴贱。

车驾缓缓停下,荣妄干脆利落的跳下。

宫门口,早已备好了软轿,只等着接荣妄面圣。

“奴才请国公爷安。陛下一早上念叨您好几回了,特意让奴才在此候着您。”

领头的内侍,边给荣妄打轿帘,边笑着寒暄。

语气亲近,又随和。

荣妄眼尾微挑,笑着回道:“陛下召我进宫,比上朝的臣子们还要频繁,旁人不知,小李公公还不知吗。”

李顺全:“陛下念着国公爷承欢膝下。”

荣妄:分明是睹物思人。

不对,是睹他思元初帝。

他是这世上最像姑祖母的人。

陛下乃永荣帝与姑祖母之独嗣,自幼承沐至臻至纯之父母慈恩,而今追思愈发深切。

不过,陛下疼他也是真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姑祖母的故交、亲人将爱屋及乌做到了极致。

轿帘落下,摇摇晃晃朝着华宜殿方向而去。

华宜殿,原是甘露殿,二圣临朝时,先皇改甘露为华宜。

谓之,荣贵当及时,春华宜照灼。

老夫人说,这是姑祖母对先皇许下的诺言。

软轿落地时轻颤了颤,轿身微倾的刹那,荣妄已躬身自轿内步出。

抬眸望去,遥遥的便看到了站在廊檐下,垂首而立的德安公公。

德安公公年岁很大了。

半生侍奉永荣帝和姑祖母,半生侍奉当今陛下。

前两年,陛下便体恤德安公公年迈,有意下恩旨,赐德安公公离宫荣养天年,然,德安公公婉拒了。

陛下也没有为难德安公公,继续交付信任。

一朝天子一朝臣,人走茶凉的话,在当今陛下这里,仿佛是一句极其荒诞又没有道理的屁话。

陛下仁德胸襟,登基后,并没有清算、打压姑祖母掌权时重用的老臣,也没有全盘推翻姑祖母实施的新政,更没有因姑祖母上皇帝册文,而裁撤女官署。

或许,如今的天下风气于女子而言,不及姑祖母掌权的那十余年,但却依旧没有堵死女子向上的渠道。

他记得,老夫人曾说,陛下被姑祖母和永荣帝教的很好。

为人子,孝顺。

为人君,仁德。

为人夫,公允。

坦率而言,他从不讳言以拥有这样一位姑祖母为荣。


庄氏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攥了攥帕子,恨恨的咬着后槽牙,硬挤出笑来,朝着裴桑枝招招手:“还不快些向荣国公见礼,拜谢他的救命之恩。”

裴桑枝暗嗤一声,面上适时地露出惊恐之色,身如抖糠,先是后退一步,又怔在原地,像是猛然意识到于礼不合后,方强忍着害怕,走上前来,扑通一声,干干脆脆地跪在地上,情真意切:“民女裴桑枝叩谢荣国公救命之恩。”

这一刻,裴桑枝有种前世今生交错重叠的恍惚感。

仿佛两条断流了无数载的长河,又一次流水潺潺,浩荡入海。

荣妄的眼中不变的是矜傲不羁,戏谑与清明交缠,一如那年的风雪拂过满山荒凉。

唯有荣妄自己,是漫天风雪里最惊心动魄的亮色。

隔世重逢,荣妄当得起她一跪。

“倒是实诚。”荣妄摩挲着玉扳指的手一顿,眼波流转,意味不明。

顿了顿,轻笑一声,拖长声音,乍一听好似黏着蜜糖,继续道:“不过,堂堂侯府千金缺衣少食也就罢了,竟还不通规矩礼仪,永宁侯府的家风让小爷大开眼界呢。”

“永宁侯府,裴四姑娘……”

“一场好戏,小爷真真是不虚此行。”

“无涯,讨了诊金回府,不耽搁裴侯爷修葺祠堂了”

“老夫人最是喜欢听上京城里的新鲜事了,尤其是什么为母不慈,为父不仁,一碗水端不平。”

荣妄站起身来,厚实的狐裘滑落在地,好巧不巧的将裴桑枝罩在其中。

黑暗和柔软,陡然而至。

裴桑枝贪婪的汲取着暖意,眼眶和鼻腔有刹那酸涩。

她恨!

她真的好恨!

血脉相连的亲人不及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可笑!

可悲!

视线所及,金丝云纹朱红锦袍衣摆,缓缓消失。

荣妄一走,看戏的宾客们少了拘谨和忌惮,像是卸下枷锁般,开始七嘴八舌交头接耳。

“这实在不像话,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总归是亲生女儿,既然认回来了,不想方设法补偿也就罢了,竟还可劲儿磋磨苛待。”

“瞧瞧那衣襟上的脚印,但凡讲究守礼些的人家,莫说是千金闺秀了,就是签了身契的仆婢侍从,也万没有被随随便便动粗施暴的道理。”

“看不出来,永宁侯府的郎君还是擅拳脚功夫的勇士。”

“呸,对血脉相连的弱女子动手,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真假千金的闺名就足以看出上心与否,桑枝、明珠,不辨自明。”

“过继的就是过继的,行事作风没半分老勋贵的敞亮和大气。”

最初还是低声私语,但随着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随之升高。

庄氏无处可藏,脸色乍青乍红,硬着头皮找补道:“爱之深,责之切。”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

“她长于乡野,混迹于市井,性情顽劣,不服管教,温言软语相劝难改其顽固恶习。”

“今儿责罚于她,也是她言行失当在前。


荣妄心想,裴桑枝有资格做他的盟友。

佛宁寺果真是一处妙地!

半个时辰后。

裴桑枝攥着两根签文,眉眼舒展的回到裴驸马所在的禅房。

荣妄挑眉,噙着笑问道:“抽了一支上上签?”

裴桑枝笑而不语,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将其中一支签递了过去。

荣荣妄接过,轻启薄唇,声音清润,语调缓缓:“园林月色摇疏影,恍若铺成满地琼,几度童儿来收拾,岂知收拾总成空。”

念签文的荣妄,似是不知不觉间晕染了佛寺的檀香,整个人添了些许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佛性。

那股子由内而外的气度,变得明亮,而不灼人。

“这可算不得什么好签啊。”荣妄抬眼,注视着裴桑枝:“月华如水,风拂影子,假的东西,一触即溃。再费心,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下下签吧。”

“似在说,富贵在天,贫穷是命,不用求谋,皆是前定。”

裴桑枝颔首:“没想到荣国公对解签还有涉猎,的确是下下签。”

“父亲总教导我,要恪守孝悌之道,今有国公爷亲口认证的佛宁寺的签文灵验非常,我怎能不代家中父母、兄妹们求一支灵签,聊表寸心呢。”

“不然的话,父亲该斥责我不孝不悌了呢。”

说到此,裴桑枝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运气不好,虔诚期盼下,竟摇出支下下签。”

“我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

荣妄兀自失笑,好看的丹凤眼轻轻眯起,看起来愈发灵动,语重心长劝慰:“裴四姑娘不必自责。”

“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兴许是你的至亲手足亏心事做多了,神明也看不下去了,岂能怪裴四姑娘,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宿命罢了。”

裴桑枝:“国公爷大善。”

荣妄浮夸的作揖回礼:“裴四姑娘言重了,荣某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下一瞬,画风一变:“既然小爷大善,裴四姑娘不妨好人做到底,让我一窥另一只签文吧。”

佛宁寺是有些门道在的。

他很好奇,裴桑枝抽中了哪一支命运之签。

裴桑枝摩挲着木签的手指顿了顿,思忖片刻,轻声道:“鸾凤翎毛雨压垂,此时应被雀轻欺。忽朝一日云霄霁,依旧还教振羽衣。”

“依旧算不得什么好签,让国公爷失望了。”

荣妄怔了怔:“中中签,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时机一到,鸟雀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桑枝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由衷道:“国公爷,有没有人说过,您说话真的很中听。”

“桑枝闻之,如暗室逢灯,寒谷春雷。”

荣妄:“小爷无一处不好。”

无花和无涯对视一眼,深觉荒谬滑稽。

裴四姑娘到底在口出什么狂言。

国公爷的那张嘴,比得上千万支淬了毒的箭,

就连御史台的言官们都甘拜下风。

不过,有一说一,国公爷对裴四姑娘是真的双标。

那厢,裴桑枝和荣妄继续真情假意的你来我往。

“国公爷霁月光风,的确无一处不好。”裴桑枝发自肺腑的附和着,歪歪脑脑袋,略作沉吟,继续道:“所以,我对老太爷的承诺,不只有权衡算计的考量,亦有女儿家的拳拳私心。”

荣妄:裴桑枝又调戏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荣妄傲娇的轻哼一声:“裴桑枝,你是女儿家,你知不知羞!”

继而,又不轻不重的警告道:“过犹不及,别到时候演过了,泥足深陷拔不出来。”

裴桑枝甜甜一笑:“谢谢国公爷的关心。”

荣妄瞪大双眼,一本正经的纠正:“是警告!”

裴桑枝:“差不多,差不多。”

荣妄无力辩驳,眼尾微挑,眸光微颤,忽而温声劝道:“日后裴四姑娘还是多用些膳食吧,若嫌一日三膳不足,那便索性添作五回六回。”

“这般清减太过,笑起来倒比廊下的纸灯笼还透几分,太吓人了。”

似是怕裴桑枝多想,又忙不迭的多嘴解释道:“非小爷嫌弃你其貌不扬,而是……”

“往后,你总要出府应酬周旋的,世人最先观的便是这副皮囊。”

裴桑枝缓了缓笑意,温声道:“我知国公爷一片好意。”

裴桑枝这般客气,荣妄反倒有些不自在了:“裴桑枝,你……”

话到唇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得将竹签往裴桑枝手里一塞,僵硬的岔开话题:“小爷去瞧瞧裴驸马的行李收拾的如何了。”

裴桑枝神色不改:“国公爷自便。”

她是真心实意觉得荣妄的那句话里并没有恶意。

荣妄跺跺脚,轻哼一哼,转身离开。

该调戏时不调戏,不该调戏时瞎调戏!

冬日的阳光,亮的晃眼,却没有温度。

缓缓升至最高,又渐渐西斜。

半个时辰后,一辆华丽宽敞的有些不像话的马车离开佛宁寺,朝着上京城驶去。

裴桑枝又一次少见多怪了。

这不是她印象里的马车,这分明一座移动的宅子,而且基本上感受不到任何摇晃。

裴余时心不在焉的敲着木鱼,声音凌乱不成调。

最怕麻烦了!

怎么就信了裴桑枝的邪,真的下山了呢。

荣妄捂了捂耳朵:“裴驸马,你再敲,我就把你那破木鱼扔下去!”

裴桑枝乖巧的给裴余时斟了盏茶,恭敬奉上:“老太爷,您放心,一切有我。”

“只要您坚定不移的站在孙女儿身后,做孙女儿的靠山,就绝不会有一丝风雨飘到您身上。”

她绞尽脑汁请裴驸马回府,从不是为了让裴驸马给她出谋划策。

总不能只有她一人受孝道束缚,处处被桎梏。

总不能不停地忍着恶心虚与委蛇,摇尾乞怜。

裴驸马,会一跃成为永宁侯的天!

于她而言,这便够了。

裴桑枝语气越发坚定,继续道:“老太爷,您所念之事,所需之物,孙女儿自当竭尽全力,定教件件有着落,样样不落空。”

裴余时嘴角一动,那句“我要清玉公主活过来”险些脱口而出。

然而,被荣妄眼刀一扫,又默默咽了下去。

“以后无需如此见外,唤我一声祖父吧。”

裴桑枝顺杆儿爬:“孙女儿定当好生孝顺祖父。”

她在这世上,本就是孤家寡人。

但,她并不排斥有同舟共济的亲人。

裴余时指节抵着青瓷盏沿,呷了一口碧色茶水,后知后觉道“你有银子吗?”

“就放大话!”

“我丑话说在前,公主殿下留给我的家底我是不会拿出来分给任何人的。”

“有朝一日身死,也是要随着我的棺椁带去坟墓的。”

裴桑枝:“祖父莫急。”

“那是清玉殿下对您的深深眷念,孙女儿不敢觊觎,也从未想过妄动。”

她要的是永宁侯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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