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路云开马铭的女频言情小说《蚀心路云开马铭全文+番茄》,由网络作家“凉城虚词”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制裁恶魔的,只有死亡。路云开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躺在沙发上睡不着觉,他回想着十年间和许长风交往的点点滴滴。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追‘小白裙’案的时候,当时的许长风头发理得极短,一米九的个子站在人堆里鹤立鸡群。格斗训练从来没有输过,他们俩被胡局长挑中一起跟进案子的时候,路云开还起过不少竞争的心理。后来在破案的过程中,路云开发现许长风有惊人的记忆力,说是过目不忘都有些欠缺。还记得他们在‘小白裙’案发现场发现过一只手表,当时连胡局长都没有发现,只有许长风在后来的报告中提出,当时很有可能,是从入室抢劫演变为凶杀,只因为他看见高低柜的香皂盒里有一块手表。后来经过返场调查,受害人的母亲表示这块手表她女儿极为珍惜,根本...
《蚀心路云开马铭全文+番茄》精彩片段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制裁恶魔的,只有死亡。
路云开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躺在沙发上睡不着觉,他回想着十年间和许长风交往的点点滴滴。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追‘小白裙’案的时候,当时的许长风头发理得极短,一米九的个子站在人堆里鹤立鸡群。格斗训练从来没有输过,他们俩被胡局长挑中一起跟进案子的时候,路云开还起过不少竞争的心理。
后来在破案的过程中,路云开发现许长风有惊人的记忆力,说是过目不忘都有些欠缺。
还记得他们在‘小白裙’案发现场发现过一只手表,当时连胡局长都没有发现,只有许长风在后来的报告中提出,当时很有可能,是从入室抢劫演变为凶杀,只因为他看见高低柜的香皂盒里有一块手表。
后来经过返场调查,受害人的母亲表示这块手表她女儿极为珍惜,根本不可能放在能沾到水的香皂盒子里。
在后来的各种证据佐证和推断后,他们得出这是凶手放进去的结论,且将这一点干脆记录在了卷宗当中,以供参考。
当时他只佩服许长风的记忆力,但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许长风当时就发现了手表,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后面才提?
又是一个问题!
路云开想得脑袋生疼,用于思考的黑夜总是很快,路云开好容易熬过了一夜,早晨起来洗过脸便拖着疲惫的灵魂和肉体重新开始工作。
距离1-22案已经过去了六天,秦雅欣的父母忍耐到了极限,终于要将女儿的尸体收回去,路云开没有办法,只得放“人”。
眼看着又是一起悬案,路云开甚至能想到多年以后的报纸上会怎样写——“震惊中外的连环凶杀案,二十年未破,是警方无能,还是凶手智商太高?”
正想着,胡局长风也似的刮进了办公室,路云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胡局长一巴掌拍得差点没跪下。
马铭和几个同事连忙跟进来把胡局长拉开,就见胡局长将一张纸拍在了路云开的脸上。
路云开被打了个莫名其妙,强忍着怒意把纸捡了起来,这是一封汇报材料,标题赫然写着一行字——
《关于彻查连峰市刑警大队队长路云开的通知》
短短一行字,就像一柄尖刀,不由分说瞬间刺入了所有人的大脑。
路云开的一边耳朵里面就像灌了风一样,他草草地看了一遍文件所有内容,只有短短十几行字,写得简洁明了。
“刑侦大队队长路云开,怀疑在职期间犯有渎职罪,现予以监管。”
监管?
这文件不伦不类,居然是市局内部文件,路云开莫名其妙地指着文件问胡局长:“局长?怎么回事?”
胡局长瞪了他一样,巴掌又落在了路云开的肩膀上,不重不轻,莫名其妙。
“给老子滚回家里去!严格遵照文件指示,一周内不许再过问案情!”
路云开一愣,能感觉到胡局长悄无声息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怎么回事?
心如鼓擂的路云开立即明白胡局长可能有“言下之意”,但他又不能在同事面前声张,只能被两名民警盯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甚至,在路云开把明晃晃的卷宗塞到包里的时候,两位监视他的大哥也无动于衷。
这搞什么玩意?
路云开再次被勒令限制自由,稀里糊涂的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和儿子大眼瞪小眼。
路书礼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老爹有半句解释,立即气哄哄地背上书包蹿了出去。
路云开醒了半天的神儿这才反应过来,胡局长这是……在做一场局?
那你不会明说?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老子一巴掌!
夜里八九点,路云开蹲在门市部的大门口嘬着烟屁股,冬天夜里除了夜巡的狗,一个人影都不见,路云开等了七八个小时终于等来了胡局长的电话,这位领导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把路云开打懵了——
“这会儿应该是‘夜访’刚开门的时候。”
路云开还要说话,电话那头已经掐断了所有声音,路云开立即起身关了小卖部大门,骑上自行车冒着寒风冲向了歌舞厅。
许长风他老爹的生意做得大,一连两三栋楼都是老许家的地产,舞厅歌厅滑冰场游戏厅一字排开,门口站着七八个穿着牛仔服带着金链子的马仔。
路云开到地方的时候,“夜访”里面已经热火朝天了,门口的小伙认得路云开,主动上前道:“路队!晚上好!”
这是1998年,喝酒打麻将赌钱是一种风尚,从外面最容易学来的,就是这种浮夸的豪气,带着浓浓的土味,生活倒也过得热火朝天。
一楼都是些正经的打牌搓麻将的游戏,到了复二层,就有了一些卡座和包间。
路云开一路走得大大咧咧,看见卡座就探头进去瞅瞅。卡座包间里面不像是吃火锅的配置,中间只有个桌子,里面嵌着一个大转盘,转盘上面有很多像蜗牛一样玻璃管道,至少有三十几个出口和入口。
路云开也看不懂这是什么,干脆晃晃悠悠地去看这些赌博的人,心想回去就给上面打份报告,把你们这群黑恶分子一网打尽!
不料,刚拐了个弯,路云开忽然看到了眼冒绿光的黄川!
黄川挤在人堆里,并没有赌,只探着脑袋盯着转盘,也不知道心里押的谁的宝,一会摩拳擦掌,一会拍掌大笑,跟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人如同换了张皮。
路云开摇摇头,不打算掀了兄弟的面子,自己个晃荡到二楼去等许长风,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三点。
迷迷糊糊间,路云开听见楼下有打闹的声音,不知是谁摔了酒瓶子,把他猛地惊醒了过来。
路云开连忙起身下楼去看,就见两三个男人挤成一堆在大厅里面滚来滚去,许长风叼着一根烟,像看狗一样看着脚下的人。
路云开醒了醒神,这才发现扭打在一起的三个人中,居然有胡局长。
此刻的胡局长穿着一身和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大红毛衣,牛仔裤,看起来不伦不类的,他的眼镜都被打飞了,鼻梁上全是血,嘴里还大骂着各种的脏话。
主旨意思就是:许长风忘恩负义!
这出戏就有点意思了,路云开抬脚继续往下走,就看见许长风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幅度很小地抬了抬手,路云开一愣,慢慢收回了脚。
胡局长被两个人压在地上,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头以后更加的狂躁。两个人几乎都压不住他,胡局长又是蹦又是跳,满嘴的血沫子朝许长风吐去,许长风仿佛是嫌脏,退开了些许。
“你个小孙子!你等着瞧!你不得好死!!!”
胡局长歇斯底里的大喊,许长风干脆利落地说:“报警!这里有逃犯!”
路云开:“……”
流氓给警察叔叔打电话了。
路云开连忙上前劝住准备打电话的花臂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胡怕是喝醉了,老许,你这有没有空房间?”
许长风冷着脸扭头上了二楼,路云开二话不说就扛着胡局长跟着上了楼,等确定外头没人后便压低声音问老胡:
“局长!怎么回事?”
老胡被打得不轻,只哼哼了一声,就爬到许长风的床上装死猪,许长风却道:“打你电话没人接。”
“唔?”
许长风脱了皮大衣和手套,一身的寒气全都抖落在了房间里,路云开才知道他也是刚刚回来,他苦笑一声道:
“老子被停职了。”
“知道。”
“老胡告诉你的?”
许长风点点头,“你和我一样。”
“什么意思?”
许长风摇摇头,又不说话了,路云开拿他没辙,干脆道:“我现在认为你有很大的嫌疑!”
许长风抬起眼看他,黑暗中一双眼里泛着不明的光芒,“怀疑我杀了夏梨儿?”
许长风继续脱衣服,嗤笑一声,“胡队已经告诉过我了。你记忆力差不是问题,但你不要因为我比你优秀就盲目怀疑。”
路云开:“……”
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是怎么形容这种不要脸又狂妄自大的神经病高才生的。
“所以说,把我停职是你的意思了?”
许长风点点头,“明天晚上你和我去个地方。”
“哪里?”
许少爷又习惯性不说话了,干脆利落地把胡局长扛起来放在了沙发上,自己一头栽进了被窝里,不管路云开怎么折腾都睡得板直,熬过了点的路云开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听到楼下玩乐的人全都走干净了,他才靠着胡局长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再一次睁开眼睛,许长风又不见了,小弟送来早餐的时候还顺带送来一份报纸。
“路队长,阿姨打电话过来让你别忘了取羊奶。”
路云开胡乱点点头,给儿子打完羊奶后到了下午三点,才看到许长风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一样,进了他们家小卖部。
“你先告诉老子要去哪,不然我不去!”路云开扔给许长风一个烧熟的红薯。
许长风先是看了他一眼,脸上全是探究,然后二话不说把人扯进了后屋里。
“你确定昨晚一直在‘夜访’?”
路云开一愣,“老子跟你睡同一房间你说我在不在!”
“前半夜!”
“在啊,怎么了?”
“又一个女孩被杀了,才十八岁。”
路云开脑子里面‘轰’一声,也不知道是又一个女孩被杀这个信息比较震撼,还是才十八岁这个信息比较可怖。
“谁……谁干的?”
“不清楚,”许长风说着拿出一沓资料,全都是复印件,“今早报的案,孩子她爸在外地工作,她妈是护工,昨晚在值班,今天早晨回家发现的。”
“所以不超过12个小时?”
许长风点点头,“确切地说,不超过6个小时,这次警方手脚很利索,且凶手在现场遗留证物较多,你看!”
许长风抽出一张图片,是一个水杯的特写。
“这是凶手遗留在现场的水杯,胡局长怀疑他是受害人的熟人,小姑娘邀请他进门,并给他泡了一杯茶。”
路云开抬眼看了看许长风,突然道:“你和胡局长联系还挺密切。”
许长风并不理他,继续道:“但胡局长希望受害人家属能把事情压起来。”
“怎么压?”
“这次报案迅速,作案现场保存较高,除了能和1-16案1-22案吻合的指纹以外,还有……精液……”
路云开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先是没有反应过来,懵了半天才大喝一声:“你说什么!?”
“你别激动,没有被强-奸,残留痕迹洒落在床单上面了,警队的人已经采了样,胡局长听说受害人是孩子的时候,也是便衣暗中进入现场的,他们采集了大部分信息,现场完全没有动,他希望我们俩暗中盯着,如果凶手胆子够大,肯定会重返现场!”
路云开一身的黑血几乎全都冲到了脑仁子里,这畜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衣冠禽兽,路云开不知道究竟怎么样的酷刑才能抵消他的罪恶。
“你是说……老胡的意思是,让咱俩盯暗哨?”
怪不得……他会被停职……
这老胡究竟是一瓣老姜,还是能未卜先知?
许长风一把揪出全身发抖的路云开,压低声音道:“今晚八点,刘家门路口的早餐店门口见,不许透露风声,你已经被‘那边’怀疑了!”
第一章 兄弟
1998年,冬天。
一月的连峰市正是雪花漫天纷飞的时候,在这个极速前进的城市里,有刺眼的阳光,也有逼仄的阴暗。
阴霾的天空下一切都是灰蒙蒙一片,所有的明神暗鬼,都还藏匿在影影绰绰的层层雾霭中,充当着漫天大雪中晶莹纯洁的一部分,轻轻地,落在了路云开的肩膀上。
路云开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家,被暖烘烘的空气一熏,瞬间褪了寒意。
夏梨儿闻声从厨房迎了出来,连忙从路云开手里接过菜和酒问道:“黄川和许长风呢?”
路云开甩甩头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水,用冰凉的手碰了碰夏梨儿温热的脸蛋,“黄川就在后头,非得带些炒货来,许长风不知道还磨蹭什么玩意,怕是场子里又有人闹事了。”
夏梨儿闻言有些不认同地摇摇头,“你也该劝劝他,好好的工作不干,非得当什么流氓头子,整天呼来喊去的,也不嫌累得慌。”
路云开朝夏梨儿不耐烦地挥挥手,显然懒得再提这茬,“什么流氓,人家正儿八经做生意,赶紧做菜去吧,我好容易才当上刑警队长,以后少不了和他碰钉子。”
正说着就有人敲门,夏梨儿开门一看,果不然是黄川,也是满头的雪沫子,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
夏梨儿连忙接东西,“黄哥你真是,好好地来吃顿饭,提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呀?”
黄川笑着把花生瓜子递给夏梨儿,自己则拎着一大袋子羊肉径直进了厨房,“小路荣升队长,当然可喜可贺,我这当哥的,必须物质支持!”
路云开笑一声,也懒得招呼黄川,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了根烟,先打开了两瓶西凤,就被夏梨儿拍了后脑勺一把。
“客人来了你还坐着不动!”
路云开腆着脸笑笑,拉过夏梨儿的手亲了一口,“老黄算什么客人,自己招呼自己吧!”
黄川拿着抹布从厨房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骂道:“还真不把兄弟当外人?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啊?”
路云开翘个二郎腿叼着烟得意地笑,又被夏梨儿搡了一把后脑勺。
一直到了下午五点,夏梨儿把菜又热了两遍,许长风才黑着一张俊脸敲开了路云开家的门。
黄川给许长风满上一杯酒,许长风接过酒杯放到了桌上,朝黄川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家里热热闹闹的气氛因为一张黑脸终于算是降了温。
夏梨儿看这三个人好笑,连忙说:“都吃菜都吃菜,今天路云开升职,你们兄弟三个可一定要吃好喝好。”
黄川笑着给路云开夹了一筷子菜道:“可不是!以后咱连峰市治安,可全都仰仗咱们路队长了啊?”
路云开仰头大笑,一把搂住许长风的肩膀道:“朋友们,以后仰仗我啊,必须仰仗我,哈哈哈哈!”
许长风嘴角向下撇了撇,算是做了个笑的表情,端起酒杯和路云开黄川还有夏梨儿碰了个杯,四个人全都仰头喝了个干净。
路云开了解许长风,这人不是不会笑,也不是耍冷酷,只是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每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思考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问题,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做那么多表达内心的表情出来。
他今天能坐在这里,就证明已经把路云开当兄弟。
说来这缘分也真是奇怪,一个混混、一个刑警队长、一个小卖部老板,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成了朋友。
能建立这样诡异的革命友谊,新任路队长功不可没,具体原因瓜长蔓短,简直难表其一。
四十八度西凤度数并不高,兄弟三个却喝得高兴,夏梨儿陪不住便自己进了卧室去休息了。
路云开一只手抱着酒瓶子,一只手搂着许长风,双目泛红,泪眼婆娑地说。
“没有胡队长,就没有今天的我。老风,胡队长你还记得吧?”
许长风点点头,“以前带咱们跟过‘小白裙’的案子。”
路云开长长地叹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给黄川倒了杯酒道:“十年了,我心里难受,这队长当得憋屈!”
黄川拍拍路云开的肩膀,也给路云开满上一杯,“别气馁,这世上没有找不到的真相。”
路云开点点头,又猛地拽住许长风的衣服领子嚷嚷道:“你小子!好好的警察不当!当什么流氓头子!你说!”
许长风淡定地喝着自己的酒,却转头问黄川,“听说皮革厂买断倒闭,你什么打算?”
黄川哂笑一声,“厂子倒了,跟我这卖货的没多大关系,街面上有的是人。我什么事没经过,能撑得住。”
路云开连忙傻呵呵地笑着点点头,又嚷嚷着和黄川碰了一杯,“对!也亏得老黄现在财路广,说真的,没他就没有我家老头子那一亩二分地的产业!我家老头子在市一小门口的小卖部,现在也算是业界一霸。老风!你可得叫你手下兄弟注意着点,千万别让我逮到你们收保护费!否则请你喝凉茶!”
许长风面不改色道:“我们没这业务。”
路云开闻言一愣,“没这业务?哦……那该不是特色服务吧?”
黄川跟着大笑,却被路云开打了一花生米,“老黄你笑什么!”
路云开喝了二两猫尿,兴奋得难以自持,干脆站起来绕过许长风,直接爬到黄川的背上嚷嚷道:“就你这样的,也想要服务啊?老风他们怕是要亏本吧!”
说着,手就使坏想往黄川裤子里窜,却被黄川一把揪住胳膊按在了饭桌上。
路云开疼得咧开大嘴乱嚎,吓得夏梨儿都从卧室跑了出来,愕然地看着三人。
“怎么了这是?”
黄川趴在路云开的背上,夏梨儿看不到两人的脸。过了半晌,黄川才笑着站了起来,揪了一把路云开的耳朵:
“三更半夜的鬼嚎什么?看把你媳妇给吓得!”
路云开醉醺醺地看了夏梨儿一眼,嘟囔道:“你……你睡你的……没你什么事……”
夏梨儿两个肩膀这才放松了下来,转身回了卧室。路云开死猪一样趴在餐桌上不起来,恍了半天神,才回过劲儿来,软手软脚地站起来,拉住许长风的手道:
“老风!我向老胡发了誓了……十年前的案子,六年前的案子,我都得给他破掉……我一定要抓住那个人渣……”
许长风罕见地安慰了路云开一番,临了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两人也没留宿,最后一起把醉得一塌糊涂的路云开搬到了床上。
许长风坐在车上,看着黄川从路灯下渐渐走出,又没入一片黑暗,深夜的灯火在静谧的雪夜里像幽灵一样飘摇不定。
许长风点燃了一根烟,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前几天在赌场里,他看到的应该就是黄川。
黄川被父亲手下的几个兄弟按在赌桌上,差点贡了一根大拇指。
黄川家的铁门发出“嘎吱”一声怪响,院子里立马传来女人的喝骂声。
黄川不耐烦地吵回去,许长风有些厌恶女人尖利的嗓音,启动车子,慢慢地摇了回去。
安顿好两位受害人家属,路云开携风带火地冲到了大厅,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小的姑娘,孤零零地站在众人中间,哭丧着脸。
冉小爱跟着路云开身后,一边小跑一边嘀嘀咕咕地将报案人的情况做了说明,“她叫尤英然,22岁,本地人,也就职于国税局。她常常会到死者家中玩,有时候会干脆住下来,身世简单。”
等到路云开走近,已经能利落地喊出女孩的名字,“尤英然,你好,我是连峰市刑警队队长路云开,麻烦你配合警方调查。”
尤英然看到路云开伸向她的手,居然红了脸,有些瑟缩的,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握住了路云开的指尖,晃了晃,算是握过了手,细声细气地说道:
“配合,配合……”
路云开带着女孩进了审讯室,看到铁栅栏和冰冷的铁板凳,吓了女孩一跳,她扣住门框,“我……我可以不到里面去吗?”
“放心,栅栏里面是犯人坐的,咱们条件简陋,坐在这就行。”
说着,路云开拉开了民警办公桌旁边的一个小木凳。姑娘扭扭捏捏地过去坐好,翻起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看着路云开。
冉小爱清了清嗓子,干脆利落地坐在了女孩对面,翻开了自己笔记本,“把你发现受害人被害的前后经过描述一遍,不可以添油加醋,不可以信口开河!”
姑娘看着路云开从房间走了出去,有些失望,但隔着玻璃还是能看到他坐在了外面。
“我……我是23号中午发现的小秦出事的,她没来上班,领导找她有事情,可是都联系不上她,我就直接去了她家里,结果发现门没有锁,一进门,就看到……”
尤英然说着抖了抖,想起来之前看到的一幕,还是觉得怕极了。
冉小爱问:“就你一个?”
尤英然说:“还有我们单位的小陈,但是她在楼下等我。”
“在此期间你在案发周围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当然见了,好多人,那时候是下班时间,楼道里面上下的人很多,我叫了几声以后就有人跑了进来,然后……然后就有人报了警……”
冉小爱点点头,“小陈呢?她后来有没有上楼?”
尤英然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太乱了,大家都很害怕,谁在我身边说话我都听不清楚了,当时我直接吓软了腿,还是被人拖出房间的,当时只想着赶紧报警,她有没有上楼我不太清楚。”
将尤英然送走后,路云开已经让马铭将小陈请了过来。和尤英然不一样的是,这个姑娘高挑漂亮,全身透着一股淡淡的傲然之气,即便是坐在审讯室里,也像那些港台明星一样,淡定地拨弄自己卷曲的长发。
“我没有上楼,就在楼下等尤英然,等你们来的时候才陪着她一起回家。”
“期间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什么叫形迹可疑?进出很多人的。”
冉小爱下意识扭头去看玻璃窗外的路云开,路云开点点头,打开门也坐在了小陈的对面。
“看得出你有抵触心理,是和死者生前有矛盾吗?还是说并不待见我们警察?”
小陈瘪了瘪嫣红的嘴唇,“都有一点吧。”
路云开点头,“足以证明你是个没心没肺的蛇蝎心肠了。”
“什么?”
冉小爱和小陈讶然地看着路云开,冉小爱没想到路云开会在问话过程中,用这样主观臆断的,恶毒的语言,何况这还是一个面容可人的女孩。
路云开敲敲桌面,“如果不是对死者或者对警方恨之入骨,你的这种态度足以证明你的人品有严重的问题,不仅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还有可能和凶手一样有颗歹毒的心。”
小陈气得浑身发抖,艳红的指甲抠的桌面吱哇作响,“你神经病啊!”
路云开叹口气,双手环胸靠在椅子靠背上,“所以你肯定是见过形迹可疑的人,对吧?”
小陈脸色都有些发青,或许傲慢只是她紧张的一种伪装,她并不知道自己交代这些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这个被“红衣杀人狂魔”刺激着的城市,每个年轻美丽的姑娘都在恐惧中学会了隐藏。
“我……我和尤英然是提前下班的。”小陈终于张了口。
“我们本来想躲过下班高峰吃点麻辣烫,但尤英然非得先去找秦雅欣。我懒得上楼,就在楼下面等着,刚开始下班没几个人,所以尤英然上楼后不过一会,我看到有个穿夹克的男人,从楼道走了出来……”
冉小爱立即问:“你为什么觉得他形迹可疑?”
小陈拧了拧眉,似在仔细思考,“他……他戴着个鸭舌帽,遮住了脸,我看得不是很清楚,脖子上有个金链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冉小爱有些激动地看了眼路云开,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第一目击证人,这样精准的描述也是第一次听到,路云开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还有呢?”
“嗯……”小陈低头苦想,“他和报纸上说的不一样,很高大,一身的黑衣服……对了!他穿一双很好的球鞋,应该是创赢牌,那个很贵的!”
“还有其他特征吗?比如说具体的身高,体型?”
小陈摇了摇头,“不是记不清楚,是没有那个概念,”小陈舔了舔嘴唇,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只知道很高,我一米六五,比我高出去好多,但是肯定一米八以上了。体型嘛,就是那种很不是很胖,但是一看就很结实的。”
“穿什么衣服?”
“黑色运动服,剑牌的,我见过那个牌子,国外的,很有名。”
路云开点头,谢过小陈后带着冉小爱返回刑警大队办公室,众人见俩人进来,连忙起身问什么情况。
冉小爱将小陈的陈述交代结束后,一伙人瞬间激动无比,路云开却皱眉抬手制止众人:
“小陈看到的可能并不是凶手,先不说和1-16案凶手遗留在现场的脚印推理身高不符,根据1-22案凶手的谨慎程度,根本不可能穿箭牌这样有明显标示的衣服。”
一盆凉水朝着众人迎头浇下,冉小爱不甘地问:“可是我们不能确定1-16案和1-22案是同一个凶手啊。”
这依旧存在并案的问题,但胡局长显然已经把案子全权交给了路云开,冉小爱听到路云开当机立断道:
“1-16案、1-22案做并案处理!尽快出尸检证明,冉小爱,去调集国税局家属院所有住户身份资料,包括体型特征、案发三天内亲友出入资料;张峰,你带着自己的人把现场带回来的物证全都拍照取样化验;马铭,联系胡局长,我需要见王一星!”
众人领命而去,路云开揉了揉眉心,反身走回办公室,秦雅欣的父母还在里面,女人蔫蔫地倒在沙发上,路云开进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男人先站了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见我女儿?”
“至少三天。”
男人不耐地攥了攥自己的拳头,梗着脖子忍了几忍才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
“那现在你们在干什么?凶手找到没有?”
路云开坐到自己的座椅上,抽出一根烟,先递给男人,见他不接,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我现在比谁都想亲手抓住他,如果有机会,我甚至想亲手了结了他。”
青白色的烟从路云开的嘴里喷涌而出,将他轻轻地笼罩了起来,他眯起又涩又痒的眼睛,看着男人道:“如果证据和法律都捉不住他,我愿意脱了这一身皮,哪怕十年二十年,绝对会手刃他……”
秦雅欣的父亲终于忍不住,像条被乱棍打中的老狗一样,发出一声狼嚎一般的呜咽,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深深地蹲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嘶哑的吼叫,惹得路云开和女人一起湿了眼睛……
下午四点半,胡局长回了电。他现在在市委监察局接受问话,暂时无法回去,王一星因为接到了新任务,也失去了联系。
路云开落了个三不管,倒是干脆放肆地撒开整个刑警大队的人手,一部分走访与秦雅欣的接触过的所有人,一部分继续系统录入的工作,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
张峰拿来了尸检报告和物证检验报告,油画上的点状物确实为蝇类转移痕迹,且相框虽然被擦拭过,但依然留有血迹。
而残存的血迹和蛾蠓留下的痕迹,有至少三天的时间差!
这也就进一步说明,确实有人在案发后,重新进入过案发现场,进行了一次清理。
这个时候,痕迹科又提供了重要线索,他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两个不同的指纹。
这也就进一步说明,要么当时有人二次进入过现场,要么当时作案不仅一人!
路云开迅速布置人手寻找相关特征人,让小陈指证。
可惜执行过程极其困难,1998年的连峰市就像十九世纪的意大利,大多数地方警察根本无法进入,何况去找人。
路云开无法,只好去找许长风。
下午四点多,舞厅里面只有打扫卫生的老阿姨,看到路云开笑呵呵地说:“尕娃,还早呢。”
“我不玩,找你们太子爷,许长风。”
阿姨一愣,连忙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她听不懂路云开在说什么的样子,路云开也不理她,干脆利索地往二楼走。
路云开豁然站了起来,“那畜生又动手了?”
马铭没来得及答话,路云开已经风一样蹿了出去,边走边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接的报警电话!胡局长已经赶过去了!”
路云开猛地顿住了脚,马铭差点撞到了他背上,侧眼一看,只见路云开的眼角如同抽搐一般,脸上尽是狠辣。
“队长?”
路云开咬紧了牙关,整个腮帮子都因为用力过猛颤动不已。他扭头又往回走,马铭不明所以急忙叫了声“队长?”。
路云开拧了拧脖颈,满脸的阴鸷几乎藏也藏不住,“我等领导指示!”
马铭简直不可置信,这么关键的时刻,路云开居然还要听领导安排,这实在太……
马铭想不出形容词来,但他现在又不能擅离职守,胡队长已经带着队里的人去了第一现场,如果他们后面赶过去。
不对!
马铭额角一跳,如果他带着路云开擅自离开警局,到时候舆论又会怎么说?
这几天就他一个人看守着路云开,既然他今天可以大大咧咧地带路云开出去,那么之前呢?
想到这里马铭不由得一身冷汗,连忙跟着路云开回了办公室。
黄川见两人又回来了,连忙站起来问:“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路云开摆了摆手不说话,干脆坐到办公桌前,双手环胸本来镇静自若的动作却偏偏透着一副急不可耐来。
黄川见他这副模样,不可置信道:“这……难不成真的又有人被杀了?”
马铭点了点头,黄川低咒了一声,有些忐忑地站了起来,“这……这地方还是人待的嘛……”
路云开瞬间抬起眼睛看向黄川,黄川被他吓一跳。
“你怕什么?”
黄川被他吓得不轻,“万一……万一哪天这变态不杀女人了,改杀男人怎么办?那报纸上不都说了嘛,那是个红衣杀人狂魔,你不知道现在街上都没人敢穿红衣服!”
路云开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半边脸都有些发麻,头皮就像过电一样。
马铭和黄川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有些瑟缩,马铭干脆先把黄川给送了出去。
临走黄川回头对马铭说:“现在你们队长应该能出来了吧?没了他这案子可怎么破。”
马铭瘪瘪嘴,“我们都是胡局长的徒弟,有胡局长在,不比路云开差。”
黄川胡乱点了点头,蹬上自己的三轮车便急匆匆地走了。
马铭有些不敢再到路云开的办公室去,以前路云开也算是个阳光青年,虽然三十五上下的年纪,每天懒懒散散,但从不会有一丝阴郁。
这次变故这样大,心理上有些变化也是应该的。
只是没想到会变得这样……
一直等到下了夜,过了晚上九点半,马铭站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听到路云开办公室里打火机一遍一遍打着又熄灭的声音,突然就想到了”阴森”这两个字。
马铭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全身的鸡皮疙瘩往外冒。他几乎不敢再在这里站下去,又不敢离得太远,万一路云开跑了,他这工作也不用再干了。
就这样又耗了将近两个多小时,胡局长才带着一大伙人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一进门就喊路云开。
马铭推开门一看,路云开早就着装整齐地站在了门口,仿若一只守株待兔的恶狼,满眼的森光,只待猎物露出马脚。
胡局长脸色铁青,路云开两人进门的时候刚好听见他在大声喊叫:“王一星呢?”
马铭说:“昨天回了一趟省厅,正在往连峰赶。”
胡局长叉着腰在大厅里面转了个圈,看到路云开穿得整整齐齐站在门口,一股子怒火全喷了出来。
“怎么?老子教你这么多年,你就学会玩心眼子了?”
路云开不语,环视了一圈面色各异的同事们,抬脚进了大厅,“您没说我可以出去。”
老胡气得脑袋发晕,但也拿路云开没有办法,只得狠看了一眼,把从现场带回来的资料丢给路云开。
“今晚你带上马铭和冉小爱,再从一队抽调几个同志,到现场完善资料。如果明天早晨八点半之前王一星还没有消息,就直接上报省厅!”
“是!”
众人领命,路云开带着一众人鱼贯而出,墨蓝色的制服全都洒在了深不可见的黑夜当中。
门外的警车闪烁着红蓝色的灯光,警笛响彻本来寂静无比的城市,就像巨兽的呜咽,奔赴又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冉小爱虽然只工作不到两周,但适应能力极强,在赶往案发现场的路上已经将大概情况向路云开说明了一遍:
“今天下午我们接到群众报案,心怡路8号独居女青年秦雅欣在家中被害。根据现场勘验和尸体腐烂程度初步推测出受害人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120小时,也就是说……”
路云开接话道:“是夏梨儿被害的第六天被杀。”
冉小爱点头,继续道:“这次凶手犯罪手法明确,和1-16案受害人致命伤如出一辙,均是利器割喉,但现场有明显清理痕迹。”
很快警车已经抵达第一案发现场,这是一座十分简单的居民小楼,门外甚至有保安。
路云开边走边翻阅资料,受害人秦雅欣生前是位国税局的公务员,这座小楼是单位的家属楼,姑娘刚搬进来不久。
家属院的保安早已经被胡局长带回了警局,现在已经过了凌晨,除了几个年龄大些的男人还留在院子里,没有几个人。
冉小爱带着路云开上了楼,这是个一梯两户的小栋,坐北朝南,入户先是一个有网孔的铁门,里面还有一扇木门。
这是时下很多家属楼都会有的装置,路云开先给自己鞋套上布袋子,马铭几人面面相觑,站在门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路云开朝他们摆摆手,几个人明白路云开这是不想破坏现场,干脆脱了鞋穿着袜子陆陆续续小心地踏了进去。
这是个阴暗逼仄的小屋,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客厅只是个狭窄的走廊,连接着大门和每个隔间,整体布局十分狭长逼仄。
但水泥的地板被打扫得十分干净,一路从客厅穿过,如果这不是个案发现场,路云开只会觉得这是个温馨娇小的屋子,在卧室门口转了个弯,忽然!一个白花花的人就仰面躺在床上!
发黑的血液顺着她极美的脖颈一路流在了地上,凝结成了块,女孩大得出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
路云开抬头看去,上面居然贴满了各色的小花,就像幼儿园一样,无处不透着青春和可爱。
可惜这样的天花板下面却绽放了一朵极其妖冶的血花。
路云开闭了闭眼,慢慢朝女孩走去。她全身赤裸,因为腐败细菌产生气体导致腹部微微隆起,身上有青绿色的纹路,这是尸体腐败后的血管网。
路云开轻轻拨开黏在尸体脖颈上的头发,和前三个受害人一模一样的利器割伤再次出现。
路云开紧了紧牙关,将黏连在尸体肩膀上的长发全都剥离,在一团黑红的血块下,女孩血肉模糊的肩膀显现了出来,皮肉早已经不知所踪。
冉小爱倒吸一口冷气,拿起笔赶紧记录了下来。路云开打开手电,仔细观察女孩的肩膀,只见伤口处有规则锯齿形撕裂伤。他心里一跳,不由得暗骂一声:“畜生!”
“怎么?”冉小爱上前,路云开将伤口指给她看,冉小爱一愣下意识地直起腰往后退了退,“咬……咬下来的?”
路云开点点头,又骂了一声,看过上身再没有明显伤痕后,小心的掰开了女孩的大腿……
冉小爱也连忙跟了过去,两人再三确认了一番,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冉小爱以眼神询问,路云开点头确认道:“受害人生前并未受到性侵害,凶手只是撕咬下她肩膀的一部分皮肉。”
路云开命同时跟进案情的另外几个同志对全屋进行了清查,自己则打着手电将女孩卧室仔细的勘查了一遍。
一个多小时后,众人在寒冬腊月里满头满脸的汗,冉小爱不可置信地说:“一个……脚印都没有?”
路云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这和他之前所设想的根本不一样。他以为如果凶手再次作案,第一现场一定能抓住更多线索。
可惜如今这个凶手,就像个能够窃听他思想的怪物一样,确实如他所愿地再次作案,却做得干净利索。除了送给他一具不幸的尸体,什么都没有留下。
路云开终于知道,胡队长为什么会那么急躁,这个案子比之前三起任何一个都要复杂。
这间干净整洁的小屋里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如果不是从床脚涓涓而下的血液,任谁都无法相信这里曾经有个丧尽天良的人,将一个花儿一样的女孩一刀封喉。
一刀……封喉?
路云开心里一跳,连续四案的受害人都是被割开脖颈动脉而亡,难道这次用的还是左手刀?
冉小爱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她仔细观察过女孩脖颈上的伤口后对路云开道:“凶手使用的是同一件刀具,这样深的伤口,且切口干净平整,肯定是把惯用刀,我不敢保证刀刃是不是极其锋利,但刀柄绝对有常年使用磨痕!”
路云开轻笑一声,沙哑的嗓子里勉强冒出个“嗯”。
冉小爱并没有注意到路云开压抑着的愤怒,继续道:“她的背上肯定还有刀伤。”说着,冉小爱轻轻揪起床单,指着上面的浅红色印记说:“你看,这些血液渗透很浅,有拖拽痕迹。”
路云开点头,他招呼冉小爱将尸体抬了起来,只见女孩满是绿色尸斑的背上横七竖八都是刀伤,和夏梨儿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伤痕少了很多。
冉小爱反复确认后,确定只有八条横贯整个背部的刀伤。
路云开冷声道:“这些刀伤极其有规律,不像是乱划,倒像是有人在女孩的背上打了个网格。”
冉小爱气得全身发抖,“这凶手真是越来越丧心病狂,越来越肆无忌惮!”
看到这样的刀伤,所有在场的人都觉得身体里的黑血直冒,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疯子,要这样残忍地虐杀一个人?
难道,他现在只是在享受杀人的快感?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1998年1月16日下午6时许,连峰市公安局接到群众报案,在成功街3号楼506室发生一起入室凶杀案。
26岁的女青年夏某在家中遇害,受害人颈部被利器切开,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16处,双耳缺失,头顶部位有13×24厘米皮肉缺失。
路云开将头深埋在胸口处,审讯室冰冷的空气,几乎将他的肺部也冻结了,他时常挂着笑的脸上此刻却沉浸得可怕。
胡局长将一杯热茶慢慢推到他的面前,茶杯里袅袅而上的水蒸气,将路云开干涸的双眼隐匿在烟雾当中。
路云开突然咧嘴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自嘲,又压抑着哭泣,悲伤到呕心抽肠时却又能笑出来。这笑悲喜交集,叫人心生不忍。
老胡向冉小爱点头示意,冉小爱虽不忍心,却还是要按照规定对路云开进行审问。
“汇报一下你的行程!”
路云开抬起眼皮看了眼冉小爱,半晌后才道:“1月13日早晨8点,我出门上班,在龙翔包子店买了三个包子,早晨一直在档案室,档案室老刘可以证明。”
“1月13号以前呢?”冉小爱打断路云开问道,“你为什么不说13号之前的行程?”
不料路云开只是稍作停顿,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一样,继续说道:“中午我没有回家,直接在警局对面的面馆吃了一碗酸汤面,然后回警局,接了一起自行车盗窃案,和马铭、小张一起对失事地点范围一公里内进行了排查,其间并未单独行动过。”
说到这里,路云开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把脑袋抵在桌面上。
冉小爱能够听到他极力压抑的哽咽和喘息,又过了半晌,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继续道。
“下午四点,接到胡局通知,和警局三位同志一起赶赴狮子镇对‘小白裙’案件进行摸底调查,其间和夏梨儿通过一次电话,当时她正在腌菜……”
老胡朝冉小爱点点头,示意让她出去。冉小爱关掉录音笔合上笔记本起身,叹口气,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能抿了抿嘴,轻声退出了审讯室。
刺眼的白炽灯光在桌面上划出一个黑白分明的圆圈来。路云开抹了一把已经湿淋淋的脸,仰面靠到椅子靠背上,把自己彻底淹没在黑暗中,半晌后对老胡道:
“她是两天前被杀的……”
老胡眉头一挑,“怎么说?”
“她脖颈上的伤口有溃烂痕迹,地上也有爬行痕迹,血迹干涸时间超过48小时。”
老胡沉吟道:“法医科目前还不成熟,你的推断只能作为参考,如果你同意尸检,我建议请省厅的法医来做进一步鉴定。”
路云开藏在黑暗中,老胡看不清他究竟在看什么,只听到他道:“她的耳朵上,耳朵上有我给她买的耳钉,铂金的,你要先找到这对耳钉……”
“你就在这儿等着,”老胡推开凳子站了起来,“你现在情绪不够稳定暂时就别出去了,你父母那边会尽力隐瞒,我会亲自做部署,睡一觉吧。”
说完老胡就推门而出,路云开一下子被丢在了落针有声的屋子里,突然而来的寂静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恐惧从四面八方而来,瞬间将路云开淹没,窒息感让他连忙爬到桌上的光圈里。
他大口地喘气,仿若一条在沙漠里拼死挣扎的鱼,寒意甚至窜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路云开呜咽佝偻着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脑子里面全是夏梨儿笑哈哈地说自己在腌腊肉的声音。
他的精神在极度崩溃的情况下,居然像个回光返照的绝症病人一样,瞪着眼睛,一点一点地回想现场的一切。
墙上有凶器挥洒时留下的弧形分布血迹,说明血滴以90度垂直撞落在邻近的墙面上。对比房顶同类型血迹,就可以推算出凶手挥动刀具时,中心位置应该是电视柜附近,但这不能决定当时割开的颈部,还是其他部位。
路云开死命抠住脑袋,想起来茶几旁边有一个全是血的脚印,孑然一个,大大咧咧的摆放在那里。
桌子的对面有冉小爱遗留下的纸笔,路云开有些庆幸这个姑娘初出茅庐,并不懂得规矩。
他连扑带爬地抓起纸笔,根据脑子里的回忆,记录下那只罪恶的脚印。
这是一双粘胶底翻绱布鞋,因为在近几年只有这种鞋才会有这种形质的粗波浪花纹。
如果内外差和脚的基本放余量在1-2cm,那么就可以直接推算出——凶手的身高在175—178厘米之间!
路云开有些难耐地站了起来,围着桌子转了几圈,胡局长应该才出去不到五分钟,路云开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他就像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疯子,看不见,听不见,什么都做不了。
路云开大骂一声,一脚踢翻了凳子,引得门口的张峰连忙推开门问:“路队,怎么了?”
路云开背对着张峰摆摆手,整个人颓丧地又坐了下来,这时正巧王靖宇跑了过来,说是有人要见路云开。
路云开以为是自己或者夏梨儿的父母,连忙搓了搓脸,跟着小王往拘留室走,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脸焦急的黄川。
黄川见到路云开,连忙爬到栏杆上说:“开子,到底怎么回事?”
路云开深吸一口气,只能摇摇头坐到椅子上。
黄川急得在地上转了个来回,“刚才见到胡局长带着人出去了,我问了咱们警局的,说是给咱爸妈都没知会?”
路云开点点头,只感觉从灵魂骨髓里散发出疲惫来。黄川看他实在难熬,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路云开找小王要来一根烟,结果手太抖打火机差点烧着眉毛,他暗骂一声,这时张峰在他身后轻声道:“路队,咱回审讯室还是……”
路云开知道,这伙人怕他情绪激动做出什么事来,干脆扭头回了拘留室,结果在拘留室没有待多久又被放了出来。
只是老胡意思还是待在警局好一些,最起码有人“看管”。
在中国,即便是在遥远的古代,一个优秀的刑侦人员会将各种基本刑侦手段应用到极致,比如脚印,比如手印。
1998年,在这个一切信息都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刚从大哥大的世界走出来,还未投身手机怀抱,就被小灵通拦路截获。
所以刑侦工作主要依靠的依旧只有“看”和“找”,他们必须从现场的一切痕迹中寻找蛛丝马迹,然后做出推演。
而落后的西部省份更为可怜,他们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DNA,甚至没有像样的法医。
路云开此刻就像被拴了条铁链子,他已经错过了黄金48小时,如今却还要像个犯人一样,等待宣判。
路云开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冲动,冲动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但他抑制不住想要离开,想要冲出去,想要回家看看!
那个充满血腥的房间里凶手一定遗留下了大量的证据。
但他却如同困兽一样,被反锁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这里冰冷又可怖,路云开清楚以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只要一出警局这个门,肯定会做出让自己更加后悔的事情。
好在胡局长三个小时后还是回来了,他们一无所获,决定直接将夏梨儿近几天接触过的人全部拘到警局问话。
路云开不可置否,颓丧地跟着胡局长去接审。
第一个进来的是凶案现场第一目击者——教夏梨儿腌菜的王姨。
她一脸疲惫,供述十分简单没什么可以指摘。
第二个居然是黄川,路云开看着去而复返的兄弟,闷头听完他的供述,后面几个人更加无足轻重,直到一个斜眼歪嘴的男人走了进来。
路云开心里一跳,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胡局长问:“你叫什么名字?”
歪嘴长着一口黄牙,整张脸看起来十分猥琐,他佝偻着背,双手抱在胸前,斜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路云开就是不说话。
谁都没反应过来,路云开猛拍一把桌子跳起来,把歪嘴连人带凳子踹翻在了地上!
歪嘴一下子哭嚎着匍匐在地上,“饶命饶命!大侠饶命!”
这人挨了打,嘴里还是乱说一气,一会好汉一会大王的一通乱叫,路云开只想一拳打爆他的脑袋,结果被张峰几个给拉了回来。
歪嘴鼻血横流,可惜没人施以援手,只能自己用袖管子来回蹭蹭。
冉小爱绷着一张小脸喝问道:“严肃点!姓名!”
“黄拴狗!”
“性别!”
“大妹子,你看我像姑娘不?”
黄拴狗又被人仰马翻得一拳掀翻在了地上,胡局长没办法只能先把路云开请了出去。
黄拴狗这才变得乖顺些,只是一问三不知,一双眼睛滴溜乱转。
路云开沉不下心来,他还太年轻,巨大的沉痛给他的痛击还不能沉淀他的思想和情绪。
胡局长想得不错,把这种状态的路云开放出去,就像撤了铁链的疯狗,他会不顾一切地撕咬任何一个人。
如果他能再稳重点,就能发现黄拴狗抵在凳子腿上的脚,在不停地颤抖……
好在有胡局长,他是老刑警了,一眼就看出了黄拴狗的紧张,他开门见山道:“是你杀了人?”
黄拴狗本来就有些害怕,听了这句话,差点没跳起来,立即大声嚷嚷道:“没有!我没有!”
冉小爱喝道:“没有你慌什么!”
黄拴狗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冉小爱和胡局长,见两人脸色阴沉,只好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满是污垢的指甲抠弄着衣角,酝酿了半晌后才说:“我见过……见过那个人……”
胡局长立马追问道:“谁?凶手吗?”
黄拴狗不能确定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一摇,“我我我,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杀了人,但是我确定,他进过那间屋子!”
胡局长一双眼睛里面就像猝了毒,他冷冷地盯着黄拴狗问道:“受害人的房间在五楼,你怎么看到的?”
黄拴狗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我常常跟夏姑娘上下班……”
冉小爱嗤笑一声,“你是跟踪她吧!”
胡局长看了冉小爱一眼,冉小爱闭嘴继续记笔记。
黄拴狗越是紧张越是小动作不断,他实在忐忑难安,干脆挪了挪屁股,这才继续道:
“我很久以前就跟着夏姑娘下班,她老公是路队长,我也不敢怎么样。就是在前几天,我发现也有人跟她,心里想着,这人是不是和我一样,觉得夏姑娘长得漂亮,想要保护保护……”
冉小爱又没忍住,‘嗤’了一声,黄拴狗缩了缩脖子。
胡局长问:“那你有没有看到那个人的长相?”
黄拴狗连忙摇头,“就看到了他的裤管子,我不敢离太近了。他上了五楼我也就只能在四楼的楼道往上看,那天还是我胆大,就又往上走了半层楼,才看到那个男人,居然直接进了门。”
“什么样的裤子?”
“说不准,反正看起来很老式,就像早年间工厂里的衣服。”
“夏梨儿看到那个男人了吗?”
黄拴狗歪头想了想,“应该是看见了,反正她进门以后,门没有锁,还给那男人让了让路。”
冉小爱闻言立即将这句关键的话记了下来,胡局长继续问:“后来你去了哪儿?”
“四楼有人出来,我就赶紧跑了,再然后,我就被你们请到这儿来了啊!”
说了等于没说,冉小爱气得摔了笔,“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这怎么可能?!”
可是不管冉小爱再怎么不信,黄拴狗就是死咬住说,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老胡只好让人把黄拴狗带了出去。
1998年的审讯室根本不隔音,更不用提什么镀膜单反玻璃这种高科技的东西,黄拴狗一出门就被路云开一双狼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
他听到路云开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他是不是穿了一双粘胶底翻绱布鞋?”
黄拴狗直接被路云开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趴在一旁刑警的肩膀上缩着脖子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黄拴狗被带了下去,路云开也被老胡带回了办公室,老胡按按他的肩膀道:“不要着急,根据现场勘验我们也发现了凶手穿的可能是粘胶底翻绱布鞋。但你知道的,就夏梨儿他们厂子里,一天都能生产几百双这样的鞋,根本无从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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